這位二姑太太遠(yuǎn)嫁南省,如今寡居,大老遠(yuǎn)打發(fā)人來問候,沈和靖殷殷款待,又問表弟妹好,回了表禮。待姑太太那邊的人告辭,沈和靖叫人去陸府還馬回禮,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練波樓上不出門。
沈江東這一向特別忙碌,沈夫人又不在府里,沈和靖覺得自己與世隔絕。漸漸的夜間二門上又開始有聚賭的,沈和靖也懶得管,心道沈夫人每兩人就回府來,到時候這些人自然就不敢再起局了。
英國公府的左令昭來找她,笑道:“你天天悶在家里早晚要悶出病來?!闭f完非要拉著她一同往正陽門集市上去閑逛。沈和靖問:“你怎么不去找琴川?”
左令昭道:“她病了你不知道嗎?病得古怪,承平伯夫人都到觀里去給她祈福了?!?p> “南平郡主不陪你玩兒?”
“太康公主最近不讓她出門?!?p> “那你去找建安郡,她總有使不完的精力?!?p> “她家里九尾狐當(dāng)世呢,才沒工夫理會我?!?p> “那你去問武定侯府……”
“孫將軍要回來了,她們忙著筵席的事。”
左令昭一定要拖著沈和靖出門,還要沈和靖穿尋常的衣裳。沈和靖暈暈乎乎的,出了大門才意識到左令昭是拉她出去瞧瞧閑逛。她下意識看了看四周——經(jīng)過上次險些被劫的事,她這次出門沈江東一定派了許多人暗中跟隨。
沈左兩人都穿著尋常的衫裙,帶著紗眼,穿梭在人群里閑逛。有個攤子把紅絨線倒刮了,編成蝙蝠的模樣,做成首飾,大概取“福到”的意思。攤子上還有倒刮的絨線做的三不猴,左令昭是最愛玩愛鬧,她身邊的侍女也愛鬧騰,便將那三不猴一把拿過來插在自家姑娘的發(fā)髻頂心上,笑道:“這個正襯姑娘?!?p> 沈和靖見了扶著云影的肩頭笑彎了腰。
這時身后有個聲音:“這位姑娘的發(fā)飾倒是獨(dú)出心裁?!?p> 左令昭扶了扶發(fā)髻,得意地道:“是你們太過過泥古不化,這可是新鮮式樣,明兒就紅了。”
沈和靖一回頭,見說話的這人正是那天贈馬給自己的太常寺卿家的陸公子。
陸公子看到了沈和靖,顯然也吃了一驚。沈和靖見他孤身一人,揣度他也是偷偷溜出來的,陸公子也不多話,微微一笑,便和沈、左二人告辭。
左令昭挽著沈和靖的手問:“你認(rèn)識他?”
沈和靖就把那天自己的坐騎臥倒,路遇陸公子,陸公子借馬的事情給說了,左令昭道:“論起來,他家和我家有點(diǎn)親,不過我也不知道輩分怎么算。”又笑道:“他剛才一直在看你……”
沈和靖臉紅,“有點(diǎn)孟浪?!?p> 左令昭又道:“我想起來了,應(yīng)該和我一輩,這人是我表姑母的侄子?!?p> 沈和靖道:“你看清楚了?”
左令昭道:“看清楚了。我家親戚太多,你知道的。你看,他都不認(rèn)得我。”
兩日后沈夫人回城,帶沈和靖去英國公府赴宴,宴罷天色已晚,沈夫人攜沈和靖出府登車時,正好遇到陸公子來接他母親。這時英國公府門外亂糟糟的,各家赴宴的女眷都在此登車打道回府,沈和靖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陸公子,陸公子微微一笑。
周匝熱鬧非凡,各家的女眷都在尋自家的車駕,輝煌地?zé)艋鹩持娙说哪?,每一個人的妝容都顯得奇艷,像戴了面具似的,有些假面。陸公子在人群里一笑,恰如鶴立雞群一般,愈發(fā)顯得他面如冠玉。沈和靖立刻把頭扭開了,挽著沈夫人的胳膊上了自家的馬車。
還好沈夫人沒留意,上車后還問沈和靖:“你喝不得他家的酒?臉這樣紅。我也覺得他家的果酒釀的有些不夠火候。”沈和靖胡亂答應(yīng)著。
隔日左令昭去慈恩寺替她母親還愿,叫沈和靖和她去。左令昭又要布施又要放生,沈和靖有些不耐煩,先去禪室用茶用點(diǎn)心,等著左令昭那邊結(jié)束。
沈和靖進(jìn)了禪室坐下喝茶,小沙彌很是殷勤。云影和小沙彌攀談著,沈和靖的目光卻被禪室外面一位女子吸引住。
那女子身穿淡黃色窄袖褙子,二藍(lán)布裙子,腹部高聳,把裙子的裥褶兒都撐開了,露出一線石榴紅的貼里,那石榴紅色已經(jīng)洗得發(fā)黯了。她獨(dú)自一人在殿外的香鼎前喃喃上過香,然后將香插入香鼎。她吃力地向后退了幾步,想是害喜,垂頭干嘔,兩頰潮紅異常,頭發(fā)在陽光下面亂蓬蓬的,發(fā)間插著一朵赤紅色的通草茶花,更加顯現(xiàn)出她的面色暗淡、神情萎靡。
正午的陽光頗為灼熱,沈和靖見了心下不忍,悄悄對云影道:“請她進(jìn)來喝一杯茶水吧?!?p> 云影點(diǎn)點(diǎn)頭,自去對那女子說了什么,那女子似乎不甚愿意,云影又勸了幾句,拉了她走進(jìn)禪室里來。
外面的陽光太亮,那女子乍乍進(jìn)了幽靜清涼的禪室,有些睜不開眼,舉起袖子來遮擋了一下。沈和靖站起身來,云影笑著對那女子道:“這是我們姑娘?!鄙蚝途高B忙叫人端上溫開水來,請她坐下。那女子連忙萬福道:“多謝姑娘?!?p> 沈和靖見那女子面色秀美,舉止溫雅,心下惻然,還了禮,眾人皆落座。問她姓氏時,那女子答姓吳。她問沈和靖如何稱呼時,沈和靖只含糊應(yīng)過。
吳姑娘一口氣將水飲盡,不害意思地道:“叨擾姑娘了。”
沈和靖想問她月份這么大了為何一個人來進(jìn)香,又覺得唐突,便問她是否要用些點(diǎn)心。吳姑娘眼角眉梢頗有嫵媚之色,接了點(diǎn)心,沉默了片刻勉強(qiáng)笑道:“我原是翠云樓的女樂,懷了人家的孩子,對方高門大戶的,也不肯認(rèn)我,我也就罷了。只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的?!彼f得極為坦率,語調(diào)漫不經(jīng)心,深情也很冷漠,顯見是被傷得很深了,已經(jīng)絕望過了,便不再在乎了。
室中安靜了許久,沈和靖也不知道怎么答言。這時一陣歡聲笑語傳來,左令昭走進(jìn)來笑道:“你真會躲清閑。”說完才瞧見吳姑娘,歉然道,“原來有客?!?p> 吳姑娘起身對沈和靖一福,卻不看左令昭,“多謝姑娘的茶水點(diǎn)心,叨擾了?!闭f完便斂衽告辭。沈和靖見她穿得十分寒素,有心資助她些銀兩,又害怕唐突了她。云影會意,送了吳姑娘出去。半晌回來道:“我給了她幾兩銀子,請她賃一乘轎子坐。再三說了她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