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老房子
如果童年是一股淙淙的流水，那么一定有什么是可以承載它的。——題記
在我書桌上方的書架上，立著一張相片。
相片中是一座房子。金色的陽光普照在大地上，房子前的臺階被刷成了金色，反光照射在鏡頭上，現(xiàn)出一圈彩色的光暈，光暈落在刷著青白色漆的墻壁前?；疑蔫F門敞開著，里面是一小塊空地，空地上擺放著的各種打鐵的用具一覽無余?？盏氐捻斏仙w著一大塊不美觀的、滿是透明塑料補丁的藍(lán)色鐵皮板?？拷㈤]著的木質(zhì)大門的，是一張長方形的鐵桌子，它貼著墻壁，上面擺滿了木工、金工、電工的工作用品。那木質(zhì)大門上是翹開的黑色漆皮，紅色的木紋在漆皮的陰影下隱隱約約露出臉頰。這扇門看似如此不堪一擊，好像開鎖的時候都怕它倒下來砸著自己，但它的的確確站在這里守衛(wèi)這個家五十年了。相片的前端臥著一只黑色的狗。它吐著粉紅的舌頭，頭都不轉(zhuǎn)過來，卻拿眼睛斜著看著鏡頭，尾巴揮動留下了殘影。
這便是我童年的所在。
印象中鐵門內(nèi)的世界沒有憂愁，沒有煩惱。頭頂?shù)蔫F皮板，是以前外祖父親自爬上二樓蓋上去的。蓋了十幾年又拆了去。自我出生起我便生活在這里，直到開始上幼兒園，僅是每周回到這里來幾天，但是這里存放的記憶，怕是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一輩子也數(shù)不過來。
我站在這空地上，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木頭小桌，五個人圍著它吃著晚飯，看天邊的晚霞。這空地的南邊是鏤空的圍欄，像裝在陽臺上的那種?？盏氐哪线吔锹淙α藟K地種了花，東南邊的角落是洗衣臺和水池，洗衣臺下面搭了一個犬舍，簡陋無比，因為原本那里只是放洗衣盆的?？盏剡吘壍母厦妫蔷褪呛恿髁?。與其說房子是貼著河建的，倒不如說一半建在水里。這河道在這一塊凹下去，形成了一個壩一樣的壁壘，于是這高出的一塊地連著平地就立起了這座房子。河在這一邊其實并不寬，可能連十米都不到，因為河中間的一座小島把河流分開了，靠著房子的一邊顯得窄很多。小島上有一棵很大的古樹，形狀像一顆花菜。這棵樹在我母親小時候就已經(jīng)這么大了，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時候立在這里的。
空地的北面是一間儲物室。印象中最早的時候里面堆的是外祖父的工具，后來外祖母的朋友來租房子，東西就都搬出來了。當(dāng)時整個房子被分了一半出來。他們搬走之后東西也沒再搬回去。說是儲物室，我看更像是外祖父的工作室。以前常見外祖父在里面切割東西。砂輪轉(zhuǎn)起來，與金屬器件摩擦迸出火花。再后來，外祖父去世，這間房便租給了小爺爺，他們是外祖父的徒弟，這間房就成了打鐵室。
我的許多記憶就像迸出的火星，漸漸消去。
這間工作室的北邊，是一條一人寬的小過道，通往后院的田地，常有人從這里過去，到后面去種地耕作。
過道的另一邊是一家木工廠，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火，工廠靠近過道的一面墻塌下來，砸碎了老房子樓梯間的玻璃。
這老房子，結(jié)構(gòu)甚是復(fù)雜，是外祖父自己設(shè)計的，自己叫人蓋起來的。
上了通向二樓的樓梯，左手邊是通往三樓的樓梯，再往前是一個衛(wèi)生間；右手邊首先看到的是我父母的房間，然后是外祖父外祖母的房間；正前方與其說是一間空房間，倒不如說是通向露天平臺的過道轉(zhuǎn)彎角，后來成了我的書房，但是不久之后又停用了。穿過這里，與另個房間并排的地方，曾經(jīng)是一片露天的葡萄架。聽母親講，她小時候這里是種桃子的，后來因為什么原因花圃一類的都搬去一樓的空地了。而我對這里也并非沒有記憶。在我上小學(xué)以前，某個夏天，葡萄架上掛上吊床，數(shù)星星，看流星。深藍(lán)的夜晚，滿天的星斗，陪伴了我的童年。直到后來這里又多加了一個房間，葡萄架也消失了。
三樓，在房子租給別人的一段時間內(nèi)，都是當(dāng)作房間的，不當(dāng)房間的時候就是雜物室。這里放了很多書，很多很有年代感的東西，同時也有很多灰，平時幾個月都沒有人上去打理一下。這里貼近了房頂，所以天花板是成尖頂狀的，房間高度連三米都不到。東西邊各有一個高度不到一米的小門，其中一個可以通向房頂。在一個下雪的冬天，外祖母帶我上來看雪。屋外一片白，回頭，房頂亦是一片白。
初二之前，每周末回到這里，寫作業(yè)的記憶一直停在二樓的那個轉(zhuǎn)彎角。我最喜歡干的就是在美好的晴天，把前后兩扇門都打開，讓光芒走進(jìn)來，充斥整個房間。
大概只用了一兩年，外祖父去世了，我寫作業(yè)的地方也換到了樓下客廳，那個木門打開后望見的第一個房間。
那里有一張麻將桌，上午是我寫作業(yè)的場地，下午成了外祖母朋友們打麻將的場所。我不鬧，也不講話，有時候看看她們打麻將，有時候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打游戲，有時和表妹出去玩，也有時上樓看電視。
這里的記憶是最多的。從小學(xué)時趴在白綠相間的沙發(fā)上被馬蜂蟄了一下，到外祖父去世前，他躺在北面靠墻床上的身影，再到初三寒假的游戲時光?；貞浵窳魉阌縼怼?p> 進(jìn)了木門，左右手邊都是餐廳。右邊是一直以來吃飯的地方，左邊是第一次租房給別人時的餐廳，里面還有個廚房——每次我玩鞭炮拿香的地方。
我出生以后在這老房子里先后養(yǎng)過兩次狗。第一次是只黃毛的田園犬，第二次是一只黑毛的拉布拉多。
鐵門外兩三米右手側(cè)就是向下通往河埠頭的臺階，也是給拉布拉多下河游泳的入口。
童年，一天天的夢。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長天落霞赤如顏，驟雨初歇星月閑。風(fēng)花雪夜人欲變，友散親離又一年。
后來，附近馬路要擴(kuò)建，老房子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