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西斜,荒山上茅草飄搖,似有悲壯之寓。
蘇元終于找對了上山的路,一路上景象卻是觸目驚心,可以見得鬼夜異人團(tuán)與啟慧大法師一行一戰(zhàn)可謂慘烈。而當(dāng)時的蘇元正在山腳下酣睡,對此一戰(zhàn),竟是一無所知。
鬼夜異人團(tuán)的木寨安在南濁嶺頂峰三顆巨石環(huán)抱之下,雖然不大,卻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設(shè)計得十分巧妙。蘇元摸索到木寨下方,見木寨完好無損,還有七八名守衛(wèi)看守著,便知道啟慧大法師一行人是在路上遭到了伏擊,甚至還未到這寨子里。
那么歐陽曦、成平師兄和曲家兄妹會不會在這寨子里呢?蘇元看著這結(jié)構(gòu)巧妙的木寨,心知自己若貿(mào)然闖入,恐怕難以脫身。
忽然,他看到不遠(yuǎn)處,有幾名守衛(wèi)正在處理尸身,便悄然摸索過去,躲到了一處灌木叢之后。這里堆積的多是燒傷的尸體,想來必是與啟慧法師交戰(zhàn)所致。尸體足有數(shù)十具之多,幾個守衛(wèi)神色黯然,默默地把尸體轉(zhuǎn)運上一輛木質(zhì)拖車,可能是要集中掩埋。
蘇元趁著守衛(wèi)不注意,悄悄搬走了一具比較干凈的尸身,雙手合十拜了拜,念叨著:“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然后便把尸體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自己換了上去,再抹了些血跡在臉上,把頭發(fā)也搞得蓬亂不堪。
準(zhǔn)備妥當(dāng)之后,他魚躍躺進(jìn)了尸堆中,等到有人來搬運時,才一副痛苦的模樣,說道:“啊喲……這是鬼門關(guān)嗎?”
守衛(wèi)嚇了一跳,說道:“你、你沒死!”
蘇元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說:“我怕是被震暈過去了……”
守衛(wèi)對一旁一個年紀(jì)較小的守衛(wèi)招了招手,說道:“怎么搞的,這也能弄錯,要不是醒來得及時,還不得把人給活埋咯。小丁,你把人帶進(jìn)寨子里去,讓神醫(yī)好好看看,傷哪兒了?!?p> 那個叫小丁的守衛(wèi)點了點頭,便攙扶著蘇元,往寨子里走去。門口的守衛(wèi)與小丁熟識,也不多問,便把二人放了進(jìn)去。
進(jìn)了鬼夜異人團(tuán)的寨子,蘇元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些,他問小丁道:“這后來的戰(zhàn)況如何呀?”
小丁說道:“這一戰(zhàn)我們死傷過半,那法師實力驚人,中了鬼父機關(guān),竟還能如此神勇?!?p> 他口中的鬼父想必就是這鬼夜異人團(tuán)的首領(lǐng)業(yè)詭了,蘇元問道:“那對方傷亡如何呢?”
“唔,戰(zhàn)死了一個壯漢,那法師也是身受重傷,恐怕兇多吉少了……”
蘇元知道他說的是成平師兄和啟慧法師,急忙追問道:“其他人呢?”
“這個……我其實沒有參戰(zhàn),也是聽說的……好像剩下幾人逃走了?!毙《殡y地說。
蘇元長出一口氣,看來歐陽曦大概率是沒有出事??墒?,既然無人被俘,自己這樣貿(mào)然深入敵后,似乎沒有必要了。他留心看著自己進(jìn)寨子后的路線,盤算著一會兒從哪邊逃走。
小丁帶著蘇元來到了一個山洞前,洞口大約一人高,掛著竹簾,看不清內(nèi)里的景象,但可以聞到濃重的藥味,想必就是寨子里郎中所在之處了。
見門口還有好幾個負(fù)傷之人在等著,蘇元便對小丁說:“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等著?!?p> 小丁點了點頭,說:“那么保重了?!狈鲋K元坐下,便快步又往寨門口走去了。
蘇元在那洞口稍坐著觀察了一下,這寨子頗大,就像一座小城,往日也許也是人來人往,只是今日一戰(zhàn),消耗太大,寨子中人跡寥寥,大家都臉色不大好看。蘇元看著防備也不森嚴(yán),要逃走應(yīng)該不難,便起身要走。
忽然,背后一個女聲叫住他:“喂,你要到哪兒去?”
蘇元愣了一下,緩緩回過身來。只見那洞口處,有一位青衣女子,用一把小折扇挑起了竹簾,正盯著他看。蘇元說道:“姑娘叫我?”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不是叫你叫誰?我看你沒有大礙吧,進(jìn)來搭個手?!?p> 那女子長得雖然清秀脫俗,但也不是沉魚落雁的大美人,可是不知怎么地,她這樣微微一笑,卻讓人很難拒絕。蘇元心想,治病救人是一件好事,大概也不會太費時間,便點了點頭,隨青衣女子走入了山洞中。
這山洞口看起來不大,里邊卻別有乾坤,不僅寬敞,而且陰涼,唯獨是濃濃的藥味讓人有些難受。
洞內(nèi)兩邊有兩排木架,隨著天然石壁起伏而制,陳列著各式藥瓶藥罐。居中擺著一張木桌,兩張木凳,內(nèi)里還有一個床榻。床上臥著一個負(fù)傷的漢子,正呻吟不已。
青衣女子說:“此人手部燒傷極重,已保不住了,我要將其截下,需要你幫我按住他?!?p> 蘇元默默吞了口口水,如此血腥的畫面,這女子說得倒是輕描淡寫。青衣女子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怎么,怕了嗎?”
蘇元說道:“不、不是,我是想說……你就不打算給他弄點麻醉什么的嗎?”
青衣女子歪著頭,問道:“麻醉?”
蘇元忽然意識到這里的醫(yī)學(xué)大概還沒有麻醉,便說道:“沒什么……我現(xiàn)在就按住他嗎?”
青衣女子點了點頭,說道:“你是在救人,別怕?!闭f完,她從一個小木盒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在油燈上烤了烤,便走到床榻前。她先是確認(rèn)蘇元按得足夠緊了,又柔聲對那漢子安慰幾句,忽然一刀便切了下去。
這一刀來得突然,連蘇元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那漢子大喊一聲,幾乎要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好在蘇元及時運用真氣,壓制住了漢子的掙扎。不一會兒,那漢子便聲嘶力竭,昏死過去。青衣女子把一瓶藥粉輕輕撒在他的截口處,又替他包上了干凈的棉布,才擦著額頭的汗珠,對蘇元說道:“好了,辛苦你了?!?p> 蘇元默默看著那截斷肢,心中五味雜陳。本來這些人襲擊了歐陽曦一行人,還害死了啟慧法師和成平師兄,自己是應(yīng)該來復(fù)仇的??扇缃?,看著這些鮮活的人竟如此痛苦,他們又何嘗不是一條人命?縱使這一切只是虛假的數(shù)據(jù)也好,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蘇元又覺得于心不忍。
以前看小說、電視劇中的俠客,莫不是視人命如草芥,但那些小人物,便可以死不足惜嗎?蘇元忽然想起啟慧法師的話,“不必在這人間多留仇怨”,彌留之際,這樣放下何嘗不是一種大智慧?
青衣女子的手在蘇元眼前揮了揮,問道:“喂,你嚇到了嗎?”
蘇元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說:“有一點……”
青衣女子用另一塊布包起那截斷肢收起來,說道:“眼不見為凈……好了,現(xiàn)在該問問你受什么傷了?!?p> 蘇元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也在門口裝作傷員,便說道:“啊,我沒什么大礙,不必看了?!?p> 青衣女子狐疑地看著蘇元,問道:“你叫什么?”
蘇元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蘇元。”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叫青櫻。”
蘇元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回答些什么,便說道:“啊……幸會?!?p> 青櫻聽到他這樣回答,咯咯笑了起來,說道:“你果然不是這寨子里的人。”
蘇元緊張起來,說道:“這、何以見得?”
青櫻說:“這寨子里的人,哪里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呀?!?p> 蘇元一下子明白了,窘迫地說:“原來如此……”
青櫻眨眨眼,說道:“既然我知道你是混進(jìn)寨子里來的,你不打算殺我滅口么?”
蘇元說道:“我殺你做什么……實不相瞞,我也正打算離開,還望姑娘不要聲張。”
青櫻笑著說:“放心吧。我只醉心醫(yī)術(shù),你們江湖恩怨,我可沒有興趣。”
蘇元拱手道:“那就多謝姑娘了,告辭?!?p> 青櫻說:“誒,等等,你這是要往哪里去呀?”
蘇元說:“我要下山?!?p> 青櫻說:“很快就入夜了,這山上機關(guān)眾多,夜晚下山最為危險,若是走錯了一條路,你便要葬身于此了?!?p> 蘇元猶豫著,說道:“還請姑娘指一條明路。”
青櫻又笑了,說:“明路是沒有了,不過我今晚也打算下山去,倒是可以陪你走一趟。作為交換,你還得助我醫(yī)治完洞外的幾個傷者?!?p> 蘇元別無選擇,便點了點頭。若這女子要害自己,此刻只需大聲呼喊幾句便是,實在不需要還等到晚上這么麻煩。
何況她這么愛笑,而且只要她笑起來,總是讓人很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