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將離
我們剛一停在窗臺邊，風(fēng)刮動起窗簾，“吱呀”一聲響，在靜謐的夜里分外突兀。
“誰？”屋子里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傳來溫和卻夾著嚴(yán)肅的聲音。
樹精望向蕭兮，蕭兮輕輕搖頭，示意他不進(jìn)去。樹精點(diǎn)頭，頷首淺笑，輕掀開窗簾一角，白皙的雙腳邁進(jìn)室內(nèi)，蕩起光影相交的漣漪。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在樹精身后飛了進(jìn)去。
只見屋內(nèi)空無他人，昏黃的燈光隱約閃爍，勾著輪廓。半躺于床上的王子偏頭，眼眸里折射出銳利的光芒，在觸到樹精的那一瞬，像穿越千年時光，眼神中的光忽轉(zhuǎn)，收了銳氣，光波流轉(zhuǎn)，身體繃直，嘴巴微張，似乎想說什么，忽又抿嘴沉默不語，低頭沉思一秒，抬頭時眼睛里的光卻息了聲響，轉(zhuǎn)瞬即逝，平靜得如同一灘死水。
他們四目對視，沉默蔓延，樹精準(zhǔn)備走近的腳步，在視線碰到王子冷冷的目光猛地停下，雀躍的心瞬間澆滅，墨綠色眼眸中的光明明滅滅，又沉寂下去。
半晌，“我……”樹精嘴邊的話沖出來，又消下去，頓了一會，又慢慢開口，“你……還好嗎？”
“你……”王子眼眸抬起，搭在床沿的手收了起來。
“念君，我的名字?！睒渚眢w前傾，卻又止住欲勢向前的身子，眼里泛起些許晶瑩。
“念君？”王子將樹精的名字在嘴里輕輕嚼著，閉上眼睛，卻撇過頭，看不清面上神色，輕聲道，“念君姑娘，十日后……我將與鄰國公主大婚?！庇诸D了頓道：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甚為不妥。此夜更深露重，且請回吧……”
“我……”樹精躊躇著，眼中的光徹底熄滅，心道，你分明記得我！可是，可是為何？為何？……
“我……”樹精張開嘴，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沉默消散于空中，她心里的話猛然崩裂，四處飛散，無了蹤跡，最終只化為嘴角一聲輕嘆，點(diǎn)頭道，“嗯，我知道了?！?p> 話即落音，盯著王子一瞬，想從他冷峻刀削的面容里看出些許不舍，最終黯然，樹精慢慢，慢慢挪動腳步，轉(zhuǎn)身離去。行至窗臺邊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溫潤的聲音，似乎回到了十余年前那個記憶里夢幻般的舞會上：“念君姑娘，保重。”
樹精止住腳步，沉了半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眸里平靜同黑夜那片無邊的星河。她轉(zhuǎn)頭輕聲道，“我叫將離?！?p> 所有聲音在此消了影子，樹精掀了簾子往窗臺外走去，身影慢慢融入黑夜里，我也跟著她慢慢飛了出去。站在外面角落里靜靜等待的蕭兮看著慢慢走出的樹精，心中一亮卻又滿是疑惑。
“魔法師？你為何還在這里？”樹精掩著聲音小聲道。
“我，我在等……”
蕭兮還沒說完，我伏在他頭頂說：“我們先把樹精帶回去吧。”
“哦，好。”蕭兮點(diǎn)頭，念動咒語，周圍虛影晃動，“嘩”地一下，我們來到了遠(yuǎn)處靜謐昏暗的森林里。
我驚呼：“哎？！死木頭，你怎么一下子就回到森林了？？”
“我……我不過就是想，想起這個地方了。我以為你說回去是指回森林呢……”
我看著他呆愣的樣子，心里扶額，轉(zhuǎn)頭望向一臉黯然的樹精，語氣不由放輕道：“樹精……你……”
樹精呆呆地抬頭凝望頭頂靜謐的這片存于自己腦海中多年的星辰，感覺回神了一會，淺笑道：“啊，風(fēng)兒，我見到了他……他過得似乎……很幸福……我很……我為他高興……”
我看著她勉強(qiáng)的樣子，心里有點(diǎn)密密麻麻地喘不過氣來，如果不是因?yàn)槲彝低蹈M(jìn)去聽了他們的對話，我可能真以為樹精這時是開心的吧。
“真的嗎？那挺好！”蕭兮看著樹精微笑的模樣，面上綻開笑容道。飄在一旁的我不由白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天，這傻木頭，可真不會察言觀色！如果我可是有手有腳能接觸到他們的話，我真恨不得一把捂住他燦爛的模樣，不忍直視。
“風(fēng)兒，我聽樹上的鳥兒說，世界上有一個叫大海的地方，你可知如何去？”樹精話鋒一轉(zhuǎn)，面色平靜，卻透出一股悲涼之意。
“可……那個地方很遠(yuǎn)很遠(yuǎn)，你真心決定去那里嗎？”
“當(dāng)然，既然已經(jīng)見過面，也沒什么遺憾的了?！睒渚旖枪粗p笑，眼睛卻沒有彎下來，默默看著前方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國都。
“好，我們……”
“我想現(xiàn)在啟程。”樹精打斷了我還沒說出的話，輕輕道。
我飛到蕭兮身邊伏在他耳邊小聲說：“木頭，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去大海吧?！?p> “大海？我不知道這是哪？”蕭兮一臉茫然，捂嘴偏頭小聲對我說。
“要不你像剛剛那樣動用空間魔法？”
蕭兮沉思了會，小聲道：“你剛不是說很遠(yuǎn)很遠(yuǎn)嗎？可我的空間魔法可達(dá)不到那么高的要求?！?p> “啊，那你就動用我的力量。”
“風(fēng)兒，你不是很疲累嗎？我擔(dān)心你的……”
“不管，不管，就這么定了。”我小聲道。
樹精在不遠(yuǎn)處看著蕭兮一會皺眉一會兒搖頭，小聲對著看不見的空氣窸窸窣窣的樣子，輕嘆一聲，走上前道：“啊，我的要求可能太無理了。我還是……”
“無礙！”我飛到樹精旁邊道，“沒關(guān)系，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嗯?！睒渚c(diǎn)頭，看向蕭兮。蕭兮在我的催促下慢慢念動咒語，我的身體頓時膨脹起來，充滿了力量。
我拖著他們在月色與星光的天空下飛快前進(jìn)。待到天空微亮?xí)r，我們來到了一座云霧繚繞的高山上。蕭兮的魔力消失殆盡，在此地暫時停了下來。
“謝謝你們，就在這兒吧。”樹精看著前方飄著朦朧霧氣的湖泊，四周空無一人，晨曦的光吐露著色彩鋪下山中的森林，漏下束束微光。輕薄的空氣里透著絲絲縷縷的靈氣，仿佛吸一口，便能延年益壽。
“啊，不去大海那邊了嗎？”我疑惑道。
“不用了，你們已經(jīng)很辛苦了?！睒渚斨荒樒v淺笑，“這里聚集了天地靈氣，是一塊好地方。”
“那……”我皺緊眉頭，突然想問樹精化身值不值得，但瞄到她低垂的眉，內(nèi)心嘆了口氣，轉(zhuǎn)而道：“那我們就此別過。以后的路，自己走。”
“嗯，謝謝你們。”樹精重重點(diǎn)頭，眼里不知不覺泛起淚光，“風(fēng)兒，還有這位風(fēng)的朋友，若以后有緣再見，需要我的力量，我定萬死不辭。”
“嗯。”我點(diǎn)頭，身體了竄進(jìn)了層層霧氣，將我整個包圍，不知是我的淚水還是這些不合時宜的霧氣。
“再見了，風(fēng)兒。再見了，魔法師。”樹精慢慢轉(zhuǎn)身，邊揮手邊堅(jiān)定的朝前方走去。逐漸遠(yuǎn)去的身影慢慢消散在清晨的霧氣里，我站在原地，仿佛樹精猶在眼前向我微笑，又好像，她永遠(yuǎn)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