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風(fēng)聲起
李妍生子半個月后,皇帝晉封她為皇后。大典之后,皇帝和太后大宴群臣,宴會由禮部尚書孔陽全權(quán)包辦,場面之盛大不亞于宴請于闐使團那次。
臺下熙熙攘攘,一片喜樂,百官紛紛向李惠道喜。
“我等恭喜李大人啊。”“李大人兢兢業(yè)業(yè)輔佐先帝、陛下多年,終是不負(fù)啊。”“李大人如今是國丈了,可要提攜提攜我們呀?!薄啊背甲蛹娂娤蚶罨菥淳?。
“哎——諸位說的是哪里話,你我都是為皇上盡忠罷了,諸位的一片忠心陛下也都會看在眼里啊?!崩罨菖e起酒杯道。
……
酒過三巡,人人微醺之際,太尉馮熙自席間站出,手上捧著一疊紙張:“陛下、太后娘娘,臣有一事要表,陛下看了便知?!碧O(jiān)取了紙張呈給了皇帝。
拓跋丕斜眼看了一眼馮熙,揶揄道:“太尉大人真是兢兢業(yè)業(yè)啊,皇子慶生宴,仍不忘公事?!?p> 高臺上的皇帝翻著手中的紙,眉頭越來越緊。馮太后見皇帝神色如此,便知事情不對:“陛下,這上面寫了什么?”
皇帝把紙張纂成一團,扔到臺下,語氣里已是掩飾不住的怒火:“讓東陽公自己解釋解釋吧!”
拓跋丕不知為什么會跟自己有關(guān),聞言趕緊離席,打開紙團看起來。
這分明是一封與劉宋守將的往來書信,而信的末尾,赫赫蓋著他拓跋丕的章!
拓跋丕此刻已經(jīng)完全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這是通敵叛國之罪!
“陛下,臣一心為大魏,從未與沈文秀有過往來!望陛下明鑒!”拓跋丕急忙跪地解釋道,他認(rèn)得信末尾的章印,那是他的印章,世間獨一無二,怎會如此?
突生變故,臺下群臣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說話,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燒到自己腳邊。
“你是說,你是遭人陷害了?”皇帝望向馮熙,“馮太尉,這信你是怎么得到的?”
“回陛下,臣隨慕容白曜與劉宋作戰(zhàn)多年,在劉宋青州刺史沈文秀身邊安插了心腹,此信便是臣之心腹冒死拿到的?!瘪T熙不緊不慢道。
“馮熙!你誣陷我!”拓跋丕像一頭殺紅了眼的野獸,“這信是……”
“偽造的?”馮熙轉(zhuǎn)向皇帝,“陛下,昔年太武皇帝捉來波斯之巧匠為諸王鑄造印章,后讓這些人老死于獄中,就是為了確保每一塊印章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無法偽造。陛下可以請鑒查司看看,這印是否是偽造,臣想,印章此刻就在東陽公身上吧?!?p> 皇帝望向拓跋丕,拓跋丕一時辯無可辯,只得掏出袖中印章。
“賈秀!”
“臣在?!辟Z秀自席間出列。
“帶著這印章與信件去鑒察司?!被实鄣?。
“臣領(lǐng)旨。”賈秀接過印章與書信,揚長而去。
馮熙又道:“陛下,臣以為,東陽公府說不定藏著更多書信,陛下不如派禁軍徹底搜查一下?!?p> 拓跋丕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馮熙,你……”
馮熙卻并不看他:“陛下,只要一搜,便可知東陽公是否清白?!?p> “宋驥!”
“臣在?!币粋€年近花甲的老將站了出來。
“朕命你帶領(lǐng)禁軍徹查東陽公府。”
“臣領(lǐng)旨!”
拓跋丕跪在地上,這場從天而降的禍?zhǔn)峦耆蛄怂麄€措手不及,如今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只得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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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丕不知道跪了多久,仿佛雙膝都已經(jīng)失去知覺,一人匆匆的腳步聲從背后傳來,拓跋丕知道是賈秀回來了。
只聽賈秀聲音清朗:“鑒察司已將印章和書信上的章作比對,確是東陽公之印。”
他看到書信的第一眼就清楚,這就是他的印,只是,他一直將印章隨身攜帶,無人可近身,怎么會呢?怎么會呢!
就在臺下群臣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時,一隊禁軍回到了殿中。
宋驥道:“陛下,禁軍在尚書府搜出十幾封書信,請陛下查看?!?p> 皇帝拿過太監(jiān)呈上來的書信,一張張翻看,握紙的手越攥越緊,終于將手里的書信全部扔向伏在地上的拓跋丕。
“陛下……”拓拔丕承受著皇帝的怒火,卻不知該作何解釋,一旁宋驥又道:“陛下,在主臥的暗格中,禁軍還發(fā)現(xiàn)一件東西,陛下請看——”
宋驥揮手示意隊伍最前面的一個士兵打開手中的黑袋。
袋子里的東西被緩緩展示出來,皇帝一下子站了起來,全場嘩然。
拓跋丕見勢頭不對,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件黑金云龍衫被拿在士兵手中,竟是,帝服!
“陛下!”拓跋丕聲嘶力竭,“臣對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鑒!是有人要陷害臣!”
“陷害?”馮熙轉(zhuǎn)向拓跋丕,“尚書府莫不是如府衙一樣,大門常開,是個人都能進(jìn)去?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造出一件帝服藏于東陽公臥房的暗格中?”
拓跋丕語塞。
“來人!收監(jiān)拓跋丕,查抄尚書府,府內(nèi)仆役一律連坐,六部之中受拓跋丕提拔或交往密切之人通通流放至邊境,永世不得回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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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丕問斬的前一天,刑部尚書嚴(yán)及匆匆來到了安樂殿。
“臣嚴(yán)及參見陛下?!?p> 皇帝拂手示意他免禮。
嚴(yán)及上前一步道:“這幾日,臣奉陛下旨意查抄尚書府,收監(jiān)府內(nèi)奴仆,并調(diào)查了他們的背景親眷,生怕有什么錯漏之處。臣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陛下請看?!?p> 嚴(yán)及手上捧著的,是一枚劉宋官印,印上刻著“蔡”這一大字,底下則是兩小字:“光祿”。
“蔡興宗?!”皇帝倏地一下站起。
“蔡興宗曾受劉駿重用,后已查明,此人與宗愛也深有淵源。宗愛活著時,在大魏皇廷掀起的腥風(fēng)血雨何其可怕,他肆意構(gòu)陷宗親重臣,崔浩被誅九族,東平王被殺害,最后就連太武帝都被其害死”,嚴(yán)及緩了緩,似乎又經(jīng)歷了一遍那段黑暗歷史,慢慢又開口道,“蔡興宗與劉子業(yè)不和,劉彧登基后,才重新入仕為官。如今蔡興宗的蹤跡又現(xiàn)于平城,此事恐怕又是劉宋的陰謀啊?!?p> “你是在哪兒發(fā)現(xiàn)這東西的?”皇帝的聲音沉了下來。
“是在尚書府舞姬蘭夫人下榻過的客棧內(nèi)?!?p> “把那舞姬連同拓跋丕一起帶上來?!?p> “是?!?p> ------
拓跋丕和蘭夫人再次見面,是在被士兵押往安樂殿的長廊上,她不再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舞姬,他也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王侯。
說到底,都是他害了她,拓跋丕望著她,眸子黯了下來。
兩人跪在殿前。太監(jiān)將那枚印章拿到拓跋丕眼前。
“你可認(rèn)得這東西?”皇帝發(fā)問。
拓跋丕看著眼前的符印,道:“不曾?!?p> “那問問你身邊人,可認(rèn)得?”
太監(jiān)將印章拿到蘭夫人眼前,拓跋丕望著她看著那東西片刻,冷笑道:“沒想到,我竟忘記將這東西銷去?!?p> 他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她!一顆心瞬時如石沉大海。
只聽皇帝說道:“如此重要之物怎會輕易忘記?還是故意用來脫罪的?”皇帝句句影射拓跋丕。
蘭夫人冷冷道:“我奉劉宋左光祿大夫蔡興宗之命,在魏隱姓埋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使北魏君臣離心,宮闈大亂”,頓了頓,又道,“可惜了,功虧一簣?!薄?p> 皇帝又道:“你本是魏人,為何會為宋人賣命?”
蘭夫人似是憶起了痛苦往事,眉宇間轉(zhuǎn)為一片苦澀與怨恨:“魏人?拓跋浚何曾把漢人當(dāng)過人?奸殺擄掠,無惡不作!”說罷話鋒一轉(zhuǎn),看向皇帝:“陛下的生母是怎么死的,難道陛下自己不清楚嗎!”
“夠了!”皇帝喝止住她,“來人,把她押下去,讓賈秀……”
皇帝話未落地,只見烏血從蘭夫人嘴角滲出,蘭夫人仿佛得到了解脫了一樣,緩緩倒在了地上,她望了拓跋丕一眼,眼眸深處溫軟了下來,終是一腔癡情錯付……
“陛下!前線急報——”一個士兵火急火燎地沖向殿前跪下,“劉宋張永、沈攸之率五萬大軍兵臨彭城,彭城守將薛安都叛歸劉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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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的平城郊外,蟲鳥無鳴,白露凄清,一輛馬車于無人之處停著。
“賈秀和嚴(yán)及已經(jīng)查明,通敵文書和帝服皆是劉宋離間之詭計,陛下也已將殿下官復(fù)原職,殿下為何要卸職自請回封地?”李惠問道。
“宗親謀反是皇上的大忌,此事過后,皇上已對我有了忌憚之心,往后在平城中只會步步受限,不如回到封地重新謀劃”,拓跋丕望向澄澈的天空,無奈一笑,“無風(fēng)不起浪,是我識人不明,不管怎樣,總歸是我有錯在先?!?p> 拓跋丕拍了拍李惠的肩膀:“李大人無需為我感到擔(dān)憂,只要李大人和皇后娘娘還在皇上身邊,我就總有重回平城之日。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還請李大人費些心力看顧我在平城的軍隊,也要多替我給皇上盡盡忠?!?p> “是?!崩罨葑饕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