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而生活還在繼續(xù)。此刻歐恩斯已經(jīng)到了叛軍的大營,他的談判任務(wù)正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
“尼阿特公爵閣下,我是奉國王陛下的旨意,來和您商談停戰(zhàn)事宜的?!睔W恩斯站在大帳里,表情和善的看著坐在面前的尼阿特。他提起精神,調(diào)動著情緒,希望能說服尼阿特退兵。
“國王現(xiàn)在想和談了?他早干什么去了?知道局勢對他不利,就把你給派來了?呵呵,說吧,國王想談什么?”尼阿特滿戲謔的看著這位“欽差大臣”。
“大人,陛下已經(jīng)知道這一切都是若昂的挑撥,他已經(jīng)懲辦了禍?zhǔn)?,大人您的目的已?jīng)達(dá)到了。”歐恩斯小心的組織著語言,順撫著尼阿特的脾性。
“誰說我的目的達(dá)到了?!你要知道,我是斯普瑞克三世的長子!”尼阿特的眼中閃出一道火光,他瞪著歐恩斯說:“國王派你來談判,好啊,我就跟你好好談?wù)?。我問你,我的封地是先王們賜給我的,他說拿走就拿走了?這么多年了,圣城那年復(fù)一年的懲戒斥責(zé),還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賦稅,又該怎么算呢?而且,我的長子的仇也該報了吧?他可是我的繼承人!”
歐恩斯抬了抬眼皮,對于公爵這種近似孩子氣的責(zé)難,他并不感到為難,“沒人能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它畢竟會流逝掉,而且也終究要流逝去的,您何必非要緊緊抓在手里呢?您抓得住么?我們總得要往前看。陛下都已經(jīng)放下了,他處理了若昂,撤回了政令,而且也答應(yīng)了只要您愿意撤軍,就既往不咎。您看,陛下都放手了,我們是有誠意的,既然如此,您為什么不也往前看呢?”
尼阿特只一愣,就大笑起來:“好,好,很好,我也要往前看呢。來,來吧,我親愛的歐恩斯大人,就讓我把前面的景色指給你看清楚好了?!蹦岚⑻匦χ玖似饋?,拍著歐恩斯的肩膀,把他扯到了帳篷里豎立著的一張巨大地圖旁邊。
公爵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圖輕輕一點(diǎn),“你看,這里是朗格沙瓦,這里是歌德堡?!比缓笏麙嚅_手臂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大圈“然后這些——地方,都是響應(yīng)和追隨我的!都是!”
“這不可能!”歐恩斯睜大了眼睛,第一次直觀的看到雙方差距竟已如此巨大,他本能的想要否認(rèn)。
歐恩斯的表情讓尼阿特很滿意,于是他接著說道:“邵爾斯伯爵用十萬大軍堵住了激浪要塞。雖然那個柴伍德也有點(diǎn)本事,還能偷偷摸摸的干點(diǎn)什么,可自從邵爾斯拿下了薩寧,他們就沒能翻出什么浪了?!?p> 尼阿特說的是事實,歐恩斯路過激浪要塞,在他的想象中能守住要塞就不錯了,即便有臺斯托爾幫忙,可柴伍德再想做點(diǎn)什么是不可能的。
而尼阿特只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釘死了激浪要塞,這邊的歌德堡就是一座孤城……”他突然摟住了歐恩斯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告訴你吧,再過幾天,東南面的五位領(lǐng)主就會再帶上大約數(shù)萬大軍與我匯合,那時,我們將一舉拿下歌德堡!”
這是絕密軍情,就這么輕易說了出來!他想干什么?他還會放自己回去么?歐恩斯猛的睜大眼睛,用力的咽了口唾沫,以緩解緊繃干澀的喉嚨。
尼阿特確實在施加壓力,他想要一步步壓垮歐恩斯。如果能讓國王的欽差重臣倒向自己,那將為這場戰(zhàn)爭的走向增加莫大的影響力。
而歐恩斯卻頑強(qiáng)的抵抗住了來自公爵的壓力,他咬著牙說:“國王在邊境上還有十萬大軍,他們隨時都能被派往前線?!?p> 公爵笑得更燦爛了,他摟緊了歐恩斯,“我跟蠻族有協(xié)議,他們會在邊境布置大軍,只要懷爾德敢動,他們就……?!?p> “那是蠻族!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要回原本就屬于我的東西!”尼阿特松開了手,他大叫道:“不要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那些鬼話,談判?既往不咎?都是幌子!不過是那個懷爾德知道上無法在戰(zhàn)場擊敗我,所弄出來的幌子!好讓我停下來,給他,和他弟弟一個喘息的機(jī)會。當(dāng)他準(zhǔn)備好了,等到領(lǐng)主們都散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威諾曼正帶領(lǐng)著一只軍隊,包抄我的后方么?!”
尼阿特歇了口氣,然后他瞇眼看著歐恩斯說:“我了解懷爾德,他就是個懦夫,只敢躲在別人的背后操縱一切!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么?之前是若昂,現(xiàn)在——就輪到了你。我親愛的歐恩斯,你難道想落個和若昂一樣的下場?”
尼阿特冰冷的目光刺痛了歐恩斯,他感覺到仿佛有一股寒意直浸心底。
“哦,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边@時尼阿特已經(jīng)換了副表情,他不緊不慢的開口說道:“威諾曼正往東,我知道。但在尹姆巴德山口,卻埋伏著一只游俠隊伍,他們有非常厲害的弓箭手和淬毒的長箭——,您也應(yīng)該知道,尹姆巴德山口的地形非常險峻不是么?要知道,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其實也沒那么復(fù)雜。”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歐恩斯感覺到自己的心房顫了一下,謀略的陰柔終究無法直面武力的強(qiáng)硬。
“來我這邊吧,當(dāng)年就是你也曾為我效力。時至今日,我的人民依然記得您,我的士兵仍在愿意稱贊您。閣下應(yīng)該明白,懷爾德并不是一個偉大的君王,而且——,看看若昂的下場,那并不值得。歸順我吧,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宰相的位置就是您的。”尼阿特看著搖搖欲墜的歐恩斯,然后給他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宰相???”歐恩斯又抖了一下,在這一刻他是動搖的,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說服尼阿特,也不可能將任何有價值的承若帶回圣城。若昂已經(jīng)被處死了,而等待著他的,將是國王的報復(fù)。他知道國王是不足以信任的,就像尼阿特說的那樣,懷爾德沒有足夠的人格支撐,他不是一個偉大的君王。
然而就在這時,在他的心底,那份他長久以來所秉持的高傲與堅韌支撐住了自己。因為勛爵從不畏懼權(quán)威,他也并不貪戀于權(quán)力,所以他才愿親近民眾,也敢在朝堂上斥責(zé)君王。在此刻,他并不愿同這些齷齪淺薄的家伙們同流合污。他以前就看不起這位尼阿特公爵,現(xiàn)在一樣不會。
“您的錯愛讓我受寵若驚呢。這邀請實在是太突然了,能讓我考慮一下么?”歐恩斯努力的擠出了一個笑容,讓自己保持了應(yīng)有的禮貌。
見歐恩斯竟沒有答應(yīng)自己的招攬,尼阿特的臉上期待與興奮的神采瞬間就消失了。他閉上嘴,冷冷的剜了歐恩斯一眼,然后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吩咐瑞斯邦將歐恩斯押送出去。
瑞斯邦目睹了一切,只是在尼阿特的身邊,他一直沒有開口。此刻他領(lǐng)著歐恩斯進(jìn)了一方小帳,不待坐下,他就開口說道:“大人,您可錯過機(jī)會了?!?p> 但歐恩斯此刻已經(jīng)從震驚中恢復(fù)了過來,他此刻想的更多的是如何逃跑,好將哥德堡的軍情和游俠行刺的消息趕緊傳遞出去??墒谴丝趟钕荽鬆I,隨行的仆人都被分隔扣押了,自己單槍匹馬,要逃跑出去卻并不容易。
焦慮的心情讓這位一貫沉穩(wěn)的大臣喪失了警惕,眼看著這位比柴伍德年長不了多少的瑞斯邦,歐恩斯覺得興許可以嘗試一下。
看著這位尼阿特器重的年輕人,歐恩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語氣平緩的問道:“我錯過什么了?”
“大人,我聽說過您的事跡,它一直在那片領(lǐng)地里傳唱。您也看到了,國王無法與我家大人匹敵,而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p> “是啊,你說對了,尼阿特確實沒有什么耐心?!睔W恩斯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在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你家大人。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沒有耐心,膽小,倔強(qiáng),眼界狹窄,就是這個樣子對么?你告訴我,在他的幕僚中有多少是像你這樣真正有能力的?而又有多少是阿諛奉承的小人?你覺得你家大人有足夠的能力匹配他現(xiàn)在的野心么?如果不是他挖出了金礦,足夠支付他的開銷,他恐怕都治理不好他的領(lǐng)地。”
“據(jù)我所知,國王陛下也并不比大人更有能力!”
“陛下當(dāng)了太久的王儲,他還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位置。而且人們更愿意跟隨國王,畢竟他的王位是先王授予的,而不是從別人手中搶奪過來的。既然若昂已經(jīng)被處置了,你們也就沒有了繼續(xù)反叛的理由。所以無論尼阿特怎么掩飾,他都逃脫不了反叛和篡奪的罵名!”
“但現(xiàn)在大人已經(jīng)掌握了戰(zhàn)局的優(yōu)勢,只要能獲得勝利,那話語權(quán)終究在勝利者的嘴里?!比鹚拱畈⒉粶?zhǔn)備干休。
“可你們真的能獲勝么?就憑尼阿特?不,他不能。戰(zhàn)爭不可能一直這么順利,而你家大人也不能駕馭住所有的領(lǐng)主。一旦戰(zhàn)事不順,尼阿特就會疑慮,焦躁,裹足不前。他從來就不夠勇猛,而他性格中那些陰暗的東西會讓他犯錯誤,犯大錯誤,到那個時候,結(jié)果將是災(zāi)難性的?!?p> 瑞斯邦知道歐恩斯是對的,他閉上嘴,側(cè)頭看著這位年長的勛爵大人。
歐恩斯心里明白,想要逃出這去,必須獲得幫助。而現(xiàn)在唯一可能幫助他的,只有眼前這位年輕的參贊。他希望這位年輕人也能像柴伍德那樣恪守騎士精神,那他將有把握說服這位年輕人。
“我該怎么做呢?”瑞斯邦終于抬起眼睛,輕聲問道。
“你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就像你應(yīng)該記得騎士的誓言。幫我逃出大營,這就是你應(yīng)該做的!”歐恩斯沒有許諾什么,但在他的話語和眼神里,仿佛把所有他能做到的,都許諾給瑞斯邦了。
瑞斯邦低著頭,思考許久才抬起頭來,他目光幽幽的輕聲回答道:“是的,大人,我知道了,請您再保持一點(diǎn)耐心吧,給我一點(diǎn)時間。”
歐恩斯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閉上了眼睛,開始養(yǎng)神。在他想來,也許在后面的很長時間里,都沒辦法好好休息了。
可惜他錯了,因為他并不了解瑞斯邦,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尼阿特許諾了宰相的位置,那是這位年輕的參贊一直想要的。所以尼阿特也許有心勸他歸降,但瑞斯邦卻已經(jīng)容不下他了。
許久之后,直到夜幕降臨,歐恩斯才聽見了門外的動靜,睜開眼,他就看見一名軍士就鉆進(jìn)了帳篷。
“大人,大人?”
“您是?”歐恩斯疑惑的看著這位軍士。
“您不認(rèn)識我了么,您當(dāng)年為尼阿特公爵執(zhí)政時,我是您書房的侍從書僮?!?p> “當(dāng)年我的書房里有很多侍從?!?p> “我是拐跑了您婢女的那個書僮?!?p> “啊,你是雷蒙!”歐恩斯想起來了,那時的雷蒙才十多歲,卻悄悄和他家的女仆莉莉絲好上了。
按照法律,像雷蒙這樣的侍從,勾搭執(zhí)政官的女仆,是不被允許的。眼看著莉莉絲肚子漸漸大了,他們心里害怕,就準(zhǔn)備偷偷私奔。但兩人的計劃并不周密,卻被人告發(fā),歐恩斯親自駕車將他們追了回來。
當(dāng)時歐恩斯治理嚴(yán)明,也十分剛直。審理過程中,歐恩斯知道他們真心相愛,又看見莉莉絲有了身孕,只給雷蒙判處了簡單的勞役。不僅如此,他還為二人舉辦了婚禮,正式把莉莉絲嫁給了雷蒙。
認(rèn)出了雷蒙,歐恩斯才了一口氣,而雷蒙卻一把拉住了歐恩斯說:“大人,是瑞斯邦大人派我來的,您趕緊跟我走?!?p> “可,瑞斯邦呢?”
“他在外面布置,把看守調(diào)開,好為我們創(chuàng)造機(jī)會。大人快走,慢了就來不及了。”
歐恩斯有點(diǎn)不放心,他拉著雷蒙的手問道:“怎么逃,我們?nèi)ツ???p> “哎呀,大人,我都安排好了?,F(xiàn)在正在換崗值班,瑞斯邦大人領(lǐng)了巡查,正想法拖住這邊換崗的哨兵。您跟我走,外面?zhèn)渲旭R,我們一路向北,先去歌德堡,見了親王,您就安全了?!?p> 聽到這里,歐恩斯才放下心來。前線就是歌德堡,而圣城卻遠(yuǎn)在天邊。若逃往圣城,肯定躲不過追兵,只有先去哥德堡,才是最穩(wěn)妥的辦法。
雷蒙領(lǐng)著歐恩斯出了帳篷,外面站崗的士兵果然都被調(diào)開了。隨著雷蒙,歐恩斯一路平安的摸到了馬廄。就在這時,突然一片呼喝之聲,就看見四面八方的的兵士都圍了過來。
“走,快走?!崩酌纱叽僦?p> 歐恩斯扯了韁繩,跨馬便走,可走了沒幾步,就覺得后心一痛,低頭看時,一只帶血的箭頭已在他前胸穿了出來。
歐恩斯猛然回頭,卻見到雷蒙正將第二支長箭搭在了弓弦上。
“你——!”
“對不起,莉莉絲和孩子們都在他的手上?!崩酌傻哪抗忾W避了一下,然后他拉緊弓,松開弦,長箭一閃,就再次洞穿了勛爵的胸口。
勛爵睜大了眼睛,看見雷蒙似乎還在解釋著什么,可惜他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數(shù)日之后,歐恩斯的人頭被送回了圣城。一同送去的,還有尼阿特宣布廢黜國王的檄文。公爵聲稱自己才是真正的嫡傳,是懷爾德的父王篡奪了王位,他現(xiàn)在要奪回原本就屬于他的王座。
“窩囊——!”國王一腳踢飛了歐恩斯的人頭,把那封檄文扯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