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我！應(yīng)皇子，是醉的！”皇子趔趔趄趄的拍著胸口，又比劃著指著屋里說道，“她！應(yīng)皇妃，是瘋的！我跟她豈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說罷，又唱了起來，“她溫柔，我多情，我們倆是那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小冤家啊……”
“皇子從哪里聽來的這些下流曲子！”雀兒紅著臉站了起來，離開了門前。
“還能從哪！指定是樂樂坊的那些陪酒的女子唄！”靈兒仍是看著外面，頭也不回的說道。
“靈兒！當(dāng)著皇妃你也敢亂講！”紫玉忙道。
“什么是樂樂坊?。俊彼嶂^問。陪酒的女子她倒是很熟悉。
“皇妃別聽靈兒亂講?！弊嫌裾f著狠狠的瞅了靈兒一眼，“一個女孩子家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這滿朝歌的人誰不知道樂樂坊?。坑植皇蔷臀抑?。”靈兒不滿的小聲嘀咕道。
皇妃嘴里說著話，眼睛卻一會兒也沒離開門縫。看見哪個叫大麻花的也進(jìn)了院子，跟撒子兩個一人一邊架著皇子出去了?；首幼炖镞€又說又唱：“醉皇子！瘋皇妃！我們倆是那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小冤家，啊……”
皇妃看著嘻嘻的笑了起來。這皇子平日里看著高冷十足，怎么喝點(diǎn)酒也是這德性??？她頓時(shí)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應(yīng)皇子在她眼里也變的有了幾分可愛。這人跟東西都一樣，太完美了反而顯得呆板。有點(diǎn)缺陷映襯著，才能更好的顯現(xiàn)出完美部分的完美來。
門已經(jīng)從外面關(guān)上了，還聽到皇子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傳過來，“醉皇子！瘋皇妃！醉皇子??！瘋皇妃！！哈哈哈哈……”
皇妃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了。這聲音雖是在笑，聽在她耳朵里，卻是跟哭一樣，讓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她不由得嘴一扁，眼看著就也要哭出來了。
紫玉見狀，還以為她是聽見皇子叫她瘋皇妃生氣了。忙上去哄道：“皇子喝醉了，說的是醉話。不是在叫我們皇妃呢。我們皇妃最明理了，才不會為這個生氣呢。”
皇妃這才反應(yīng)過來，皇子口口聲聲叫的瘋皇妃，是說自己呢。立馬柳眉倒豎，一叉腰罵道：“他才是瘋子呢！酒瘋子！瘋酒鬼！”
可次日應(yīng)皇子過來時(shí)，她卻早不記得這回事了。只從心里感到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一看見應(yīng)皇子進(jìn)來，就歡歡喜喜的跑過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側(cè)頭看著他笑。
應(yīng)皇子被她這舉動搞得莫名其妙。也低頭看著她。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紫玉過來，皇妃這才放開應(yīng)皇子的胳膊，兩個人來到窗前圈椅上坐下。應(yīng)皇子輕咳一聲說道：“昨日沒有吵到皇妃吧？”
皇妃歪頭想了一想，搖搖頭。
“嗯，”應(yīng)皇子抿著嘴，略作沉吟方說道：“昨日跟幾個世子外出飲酒，一時(shí)貪杯，喝的有些醉了。聽說還跑到內(nèi)院來吵鬧。實(shí)屬不該。還請皇妃見諒?！?p> “嘻嘻！醉皇子?！被叔肫饋砹?，笑著說道?？删o接著就想起了后面那一句，隨即拉下臉來，嘟著嘴道：“你才是瘋皇妃呢！”
“是。是我瘋?！睉?yīng)皇子點(diǎn)頭道，有些忍俊不禁。說著又看著皇妃：“皇妃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p> 應(yīng)皇子的表情溫和而又誠懇。經(jīng)過一夜的消化，昨日的壞情緒已然平復(fù)?；叔鷧s只是追著他的眼睛看。這個男人雖然是在說笑，可一雙眼睛卻空曠的像是一座寂寞的庭院，沒有一絲生氣。
“你怎么了？”她低頭看住他問。
皇子只覺得胸口一滯，像是猛不防被人狠擊了一拳，一股熱浪直擊眼眶。他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看向皇妃。皇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睜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他?？赡请p眼睛卻像是能洞察一切，又像是一股暖流，讓他隱藏的情緒瞬間破防。
“皇妃?！弊嫌竦恼Z氣里帶著提醒和制止，看看皇子笑道，“皇妃病了這一回，越發(fā)的像個孩子了。哪有這樣看人的?！?p> 說著就拉著皇妃，讓她坐直了?；叔@才松開眼睛。等她再看向應(yīng)皇子時(shí)，應(yīng)皇子已經(jīng)站起身來，面色沉靜，不見一絲波瀾。
“西府傳過話來，說老夫人掛念皇妃。讓皇妃若是這兩日身子無礙，便過去一趟，讓老夫人瞧瞧。奴婢也正想著讓皇妃過去給老夫人請安，想問過皇子，明日可好？”紫玉見應(yīng)皇子像是要走，忙問道。
“嗯，”應(yīng)皇子點(diǎn)頭，“我明日也過來，跟冰兒一起過去?！弊叱鰞刹讲庞只厣碛终f道，“冰兒好生歇著吧，我明日再來?！?p> 一路出了內(nèi)院，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游魂，只機(jī)械的走著，沒有任何知覺。滿腦子只回蕩著那個稚嫩柔弱的聲音：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便是此時(shí)想起來，眼眶仍一陣陣的發(fā)熱。定是他冷清的太久了，是以受不得一點(diǎn)溫暖關(guān)切。一個瘋子，不，是孩子——的無心之語，也能讓他感動如此。
第二天一早，皇妃就被紫玉叫了起來。說是要趕在老夫人早飯之后午睡之前這個空擋去西府請安。老夫人年紀(jì)大了，加之冬日又天短。所以一到冬天就每天只吃兩餐，——半上午一餐，半下午一餐。
皇妃知道躲不過，也就不再違拗。一吃過早飯便由著紫玉給梳洗打扮，收拾穿戴。紫玉這次格外留心，沒敢給皇妃照鏡子，也沒敢強(qiáng)迫皇妃穿那身嫁服。還打開衣箱，讓皇妃自己挑選想穿什么?；叔缈匆娔且涣锇癫幌癜?，衣柜不像衣柜的，紫玉她們叫做板箱的……柜子了。也?？匆娮嫌袼齻儚睦锩婺萌|西。只是卻頭一次看的這么認(rèn)真。只見那柜子，不，是箱子，板箱。齊胸口高，下面是一尺多高的空心的支架，兩邊都雕著精美的花紋，一樣刷著大紅的油漆。既隔潮又能防老鼠。上面就是衣柜了。衣箱更像是一件擺設(shè)，露出來的正面描金彩繪，襯著朱紅的底漆，十分的華麗精美。只是衣箱門是從上面打開的，只有靠墻的約一尺寬的那部分，是死的，不能動。上面陳列著各種擺設(shè)。
四個衣箱分別寫著冬夏秋冬四個字?；叔尠褜懼岸钡哪莻€衣箱里的衣服全部拿出來，幾個丫頭一人提著一件，高高舉過頭頂，展示給她看。這些衣服她有的也可能穿過，但那時(shí)根本沒有留意，只覺得真絲，其余就都沒在意?，F(xiàn)在看起來，這些衣服豈止是很好，簡直就是藝術(shù)品。件件都是重磅絲綢。那些精美的刺繡，一看就是手工繡上去的，針腳細(xì)不可見，繡出來的花草活靈活現(xiàn)。配色也十分協(xié)調(diào)。每一件都值得裱起來掛在墻上。很小的時(shí)候她聽過一句話，是描寫腐朽罪惡的地主階級的：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大米白面。——這大概就是吧？
皇妃一件一件輕撫過那些衣服，閉著眼睛，享受著手指感受到的那美妙的觸感。走到一件鑲著白狐披肩的紫紅絲絨斗篷時(shí)，她不禁把臉貼了上去，愜意的長舒了一口氣。
“皇妃喜歡這一件，那奴婢就給皇妃先穿起來吧？皇子應(yīng)該也快來了?！弊嫌褚姞钫f道。
“穿這個？啊，不！”她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半y看死了?！?p> 紅配白，她最不喜歡這樣的搭配了。還是紫紅色！又老氣又俗氣。
“奴婢還看皇妃那樣像是喜歡這件披肩呢?！弊嫌竦?。
“我是喜歡這個狐皮領(lǐng)子?！被叔鷳曛鐡崦ゎI(lǐng)，細(xì)細(xì)的毛尖像刷子一樣劃過手掌，涼涼滑滑又有些癢癢，她不禁抖了一下?！岸嗥涟??！?p> “皇妃喜歡皮子呀？這些有的是！”紫玉道?！笆裁雌ぷ佣加?，都在后面的倉房里放著呢。皇妃一直不大好，加之天氣也沒有大冷。奴婢就沒有往出收拾。皇妃若是喜歡，奴婢回來就帶人去都收拾出來?！?p> “那，都是我的？”皇妃睜大眼睛，看著紫玉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當(dāng)然了！”紫玉道，“這府里的東西，只要在這里的，就都是皇妃的?！?p> 她到這時(shí)才真正有了一種擁有的感覺。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這個夫家家道殷實(shí)，可紫玉說的那些什么富可敵國，什么莊子鋪?zhàn)?，在她聽來都是虛的，跟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可這些個衣服卻都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呀。絲綢，皮草，華服，試問有哪個女人不渴望這些？
“皇妃你怎么了？”紫玉見皇妃愣怔在當(dāng)?shù)兀睦镆惑@，忙小聲問道。
“哦，沒什么?！被叔鷵嶂乜冢杂X得有些氣促。好像是想要的東西一起向她涌過來，她一時(shí)卻不知道先該要哪一個。
“皇妃，我們來穿衣服了?！弊嫌裥⌒恼f道。真害怕皇妃再來上次哪一出。
好在皇妃這回十分配合，也在沒說什么難看之類的。由著她給穿了一件桃紅的長裙，套一件蔥綠的皮襖，外面再披一件灰鼠領(lǐng)披風(fēng)。紫玉沒敢再給皇妃穿紅色的衣服，也沒敢給她照鏡子，怕引得她再犯病。只自己上下左右瞧了，覺得十分滿意?；叔L了一副他們這里少有的白凈面皮，尤其最近門不出戶不入，更是養(yǎng)的白白嫩嫩，似能掐出水來。特別適合穿這些個艷麗的顏色，襯得真是人比花嬌。
這時(shí)，皇子也過來了?？粗叔b扮一新，不覺眼前一亮。笑了笑道，“冰兒病了這一回，看著氣色倒是越發(fā)好了?！?p> “可不是嘛?；首??！弊嫌衤牫龌首佑衷诮谢叔鶅毫?，不由一笑，回道，“皇妃本就身子不弱，病了之后所服用的又都是名貴滋補(bǔ)之藥。自是比先前更好了?！?p> 皇子看著皇妃點(diǎn)點(diǎn)頭，卻見皇妃縮著脖子捂著嘴在吃吃偷笑。就跟街上任何一個受了家長夸贊的孩子一模一樣。
皇子不禁有些疑惑，昨日看著自己眼睛的那個跟眼前這個真是同一個人嗎？
“皇妃已經(jīng)收拾好了，皇子?！弊嫌褚娀首佣⒅叔慌惭?，不覺又是一笑。心里滿是得意與自豪。
“哦，那就走了?！被首舆@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說了一聲，掉頭就先出去了。
這是皇妃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第一次出這門兒。一推開門，就被風(fēng)吹得打了個趔趄。
“皇妃不可在這里站著，檐下風(fēng)大?！弊嫌衩Φ?，扶著皇妃離開了屋檐。又要給皇妃緊緊衣領(lǐng)。被她一揮手擋開了，“沒事兒！這點(diǎn)風(fēng)算什么?！?p> 相較于溫吞的屋里，她更喜歡這冷冽的室外。就像身體的知覺瞬間被激發(fā)出來，有一種野性的興奮。家，或屋子，只是供人短暫休憩的，若是一輩子窩在家里，那跟關(guān)在籠子里的野獸有什么分別？反之，你只有經(jīng)歷過外面的寒冷，才能夠更深切的體會到家的溫暖。
她此時(shí)當(dāng)然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喜歡待在外面，喜歡這寒冷清新的空氣。
院子里掃的干干凈凈的，看不出大雪來過的痕跡。但是一出角門，眼前頓時(shí)就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四處的甬道已清掃出來，其余假山，樹木，花草，園地，都被白雪覆蓋。園子里少有人來，那雪仍是跟剛下的一樣，虛蓬蓬的。間或有幾行鳥獸的足印。
皇妃興奮的掙脫了紫玉的攙扶，抓起一把雪來就向遠(yuǎn)處扔去，驚起一群鳥雀。
“我要堆雪人兒！”她叫道。
“皇妃小心摔著。”紫玉在身后急的直叫。
皇子側(cè)著身子，走在甬道邊兒上，不時(shí)的回頭看著雀躍的皇妃。似乎也受到感染，嘴角掛起了微笑。
幾個婆子分成兩排，在前面慢慢走著開路，以防什么貓兒狗兒突然沖出來，沖撞到皇妃。聽著皇妃在身后又笑又叫，幾乎忍不住想回過頭來看?？芍阑首釉谏砗?，不敢造次，只能強(qiáng)忍著。
紫玉覺得皇妃這樣實(shí)在不成樣子，便追上去強(qiáng)行拉住皇妃，不讓她亂跑。
可她剛好好走了兩步，就說鞋子難受。她在屋里時(shí)只穿著一雙軟靴，類似于現(xiàn)代的平底鞋。所以一點(diǎn)也不覺得異樣。這去給老夫人請安，當(dāng)然要穿正式的鞋子，只是那鞋子底子又厚又硬，走起路來膝蓋都不能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