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聯(lián):批陰陽斷五行,看掌中日月
下聯(lián):測風(fēng)水勘六合,拿袖中乾坤
橫批:濟(jì)世神仙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臉上。他貪婪地感受暖陽的撫摸,自己還活著的氣息。
右手從跟前繞過,摸向口袋的左側(cè),抽出泛黃的紙,雙指緊緊掐著,而后揚(yáng)起紙張,試圖擋一下光。
咕嚕咕?!?p> 肚子不合時宜地開始敲鑼打鼓。
慕添宇失笑,八年,無法細(xì)品食物的真正味道。胃口倒是養(yǎng)大了,雞蛋抵擋不住餓意。
他拿出手機(jī)長按下開機(jī)鍵,瞅了一眼時間。
喏,充話費(fèi)的家伙,半個小時后到。
抬眸間,他瞥見一家面館,牌匾上赫赫寫著“看心情面館?!?p> 便抬腳朝它方向走去。
“來碗豬肉面?”慕添宇一落座,面館老大爺上前試探性地問。
“三鮮面吧!”慕添宇視線落在菜單的最后一項(xiàng),三鮮面是最便宜的。自己以后要花錢的地方多,節(jié)流重要。
“喛?!崩洗鬆斴p巧的應(yīng)著,笑說,“豬肉面可是我店里的招牌。你……在里面能吃到肉的機(jī)會少吧?”
老大爺?shù)故茄奂猓f什么大實(shí)話。
“近期豬肉漲價快,你們里面的伙食肯定沒多少肉?!?p> “能吃肉?”
慕天宇一怔,條件反應(yīng)地回“能。”
監(jiān)獄里的生活,似是苦行僧修煉。餐餐伙食一般般,有錢偶爾想買頓肉,都不一定有。
“好咧!大爺我今天心情好,給你來碗豬肉面,只收三鮮面的錢。”老大爺笑咧咧的,昂首闊步走向廚房。
踏進(jìn)廚房前,他抬頭瞧了眼天“今天天氣不錯。早上下了點(diǎn)蒙蒙雨,現(xiàn)在放晴連喜鵲都來枝頭叫。”
慕添宇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有點(diǎn)出神。
他很懷疑老大爺是故意說自己的心情好,才給他吃豬肉面。
還處于神游之際,老大爺已端出熱騰騰的豬肉面,一邊自顧自地說“看心情,真好?!?p> 難以理解。
慕添宇干脆不接話。
吃完。
他掏出錢放桌上,準(zhǔn)備起身。
“把多的錢收起來?!崩洗鬆斆畹目谖?,透著嚴(yán)肅道,察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緩緩地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一不二。做人做事的準(zhǔn)則,男人就要如此。”
……
嘟嘟……
口袋里的手機(jī)震震作響,充話費(fèi)的家伙來了。
韓瀚,韓家唯一的兒子。集寵愛于一身的人,囂張跋扈,光怪陸離村的小霸王。慕添宇年少時的死對頭,互看兩相厭。
每當(dāng)韓瀚自我吹噓,他自己是集萬般寵愛于一身之人,慕添宇莫名想笑。
村里頭長大的娃,還萬寵個毛。
無非是可以多吃兩個雞腿,少干一頓農(nóng)活。
八年里,唯一來會見的人,就是他。給慕添宇號碼充了八年話費(fèi)的人。
慕添宇罵他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他拍怕著胸脯大聲說“看你順眼,不行??!”
“在哪?”
“看見了。”
一輛小貨車緩緩地停下來,靠在路邊。油頭垢面的中年大叔下了車,手里舉著手機(jī)。
來人,正是韓瀚
“呀!你的鬼樣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來了。”他知輕重地往慕添宇胸前一捶,腳沒踢出去,慕添宇早已躲過。
“你這人樣,更難認(rèn)。”慕天宇嘴巴比他還毒,調(diào)侃打趣嫌棄道“看你,看你,肥膩樣?!蹦贻p時風(fēng)流倜儻貌若潘安的韓瀚,全然不見?,F(xiàn)在挺著個啤酒肚,滿臉油膩。
“半斤八兩?!?p>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添宇雙手抱拳拱手向前:“是,我的好兄弟,感謝您百忙之中還能抽空來接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只能下輩子做牛做馬。”
這話聽的韓瀚舒服多了,打了一個手勢:“上車,算你腦子還算清楚,分得清誰是你的恩人?!?p> 慕添宇依言上了車,剛扣上安全帶,已經(jīng)啟動車子韓瀚就丟了一份黃皮檔案袋給他。
“新手機(jī),錢包,要的資料通通給你辦好了?!?p> “不過,身份證要本人親自到場,辦不了?!表n瀚的門路雖有點(diǎn)寬,各路的朋友都有。
一想到新身份證沒辦妥,他不由惱氣“那群渣渣,我要剁了他們。拿錢不辦事?!?p> 慕添宇對他嘴里的人物不感興趣。
“送我到這?!蹦教碛钫归_方才擋陽光的紙,指了指末端的一行地址。
“不回村?”韓瀚臉上的肉堆一塊兒,吊著眼問。兄弟離開村子好幾年,怎么也得回一趟。
慕添宇點(diǎn)頭,神色淡漠,視線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良久之后,似是終于下決心“緩緩再回?!?p> 韓瀚睨了他一眼,不說話。
可轉(zhuǎn)彎處,車子刷的一下掉了頭,速度明顯比方才快。
……
光怪陸離村,有個駭人聽聞的預(yù)言,它是個五馬分尸之地。
此村坐落在南城一馬平川的西南部,距離周城一個鐘多的車程。
周城的地理位置與它的名聲如出一轍。城里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由無數(shù)個小村落圍繞著,呈現(xiàn)出眾星捧月之象。
小村落里的人,擠破腦袋想往城里鉆,多風(fēng)光??!這跟孩子們的教育沒什么關(guān)系。大伙兒拿出手炫耀的是他們家有幾個孩子,多少個男娃。
人多力量大的觀念根深蒂固,他們以為以多方可取勝。
光怪陸離村,三四十戶人家。房屋六七排并列而建,綠肥紅瘦,高矮不齊。
慕家,在靠邊排的村尾。
慕添宇,屬于老三。上有大哥慕添擎,二姐慕花容,下有小妹慕月貌。
自幼無父,母親終日郁郁寡歡。自古窮人孩子早當(dāng)家,加上軍事化的教育,手足情變得無足輕重。
長兄如父。
家里大哥慕添擎說了算。
慕家?guī)讉€小孩的名字,是村里算命瞎子徐,和村里威望極高的魏老取的。
男娃“添”字輩,慕添宇出生時恰是久旱逢甘霖,下了場大雨,擔(dān)心“雨”字不符合男娃的氣質(zhì),故選了諧音字“宇”。大哥慕添擎的“擎”通“晴?!?p> 女娃的名字無所謂,以后都是別人家的人。
紅黃藍(lán)綠,花好月圓……幾個字什么的,特別受歡迎。
慕家的兩個女娃,分別取名花容,月貌。
瞎子徐與魏老,是村里的長輩。慕添宇二十有五時,兩個老頭子加起來的歲數(shù)早超過一個世紀(jì)。風(fēng)水,算卦瞎子徐會出面。紅白兩事或糾紛大事,魏老得出來和稀泥。
算命瞎子徐,嘴里常常念念有詞,神叨叨。
村里幾十戶人家,沒人會當(dāng)面叫他瞎子。叫瞎子畢竟難聽。事實(shí)上,他的確是瞎子。只有愛調(diào)皮的小孩子,有時結(jié)成團(tuán)伙,沖他唱歌一樣叫囂“瞎子……瞎子……瞎子?!?p> 進(jìn)而搖頭晃腦,把瞎子徐的叨念公之于眾“命中有時終需有,命中無時莫強(qiáng)求,得放手時須放手,眼前無路早回頭?!?p> 合著聲,擊著掌,有節(jié)奏,像大合唱。
多數(shù)時候,他手上的拐杖戳一戳地,埋頭慢步走。不理睬,人多,睬不來。有些孩子被大人發(fā)現(xiàn)參與類似的打鬧,自然把孩子揍一頓。
瞎子徐的屋子,豪華程度僅次于魏老和村長朱林。他房子是魏老出錢忙前忙后建的。村里流傳一種說法,魏老對算命瞎子徐好,是因?yàn)樵?jīng)他算過一卦。就重要的一卦,讓魏老的兒子在周城平步青云,人生一直開掛。
人有種通病。
對新的東西心生歡喜,可又念舊。他們把新的藏起來,等時隔半載變成舊,再拿出來用。
不例外。算命瞎子徐,喜歡住破茅房。屋頂,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梗。泥土砌墻,墻角一處有條裂痕。
“徐老,幫我家那位算一卦妥不?”村里的人經(jīng)常問瞎子徐?;貞?yīng)問題時,他只提一個要求“到茅草房來?!?p> 茅草房坐落在村尾最外排。
前院摞了一堆堆的稻草梗,為了長草菇。后院是牛棚,冬天尚好,夏天牛糞的味道到處飄。屋子一邊靠近竹林,穿過竹林往遠(yuǎn)走,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樹木到處都是。
白天,牛在嗷……嗷……叫。
近傍晚,林間傳來哇……哇……哇的粗劣嘶啞聲。
不知誰家的狗起了頭,汪汪汪……聲音一陣一陣起伏?!斑鳌鳌鳌卑l(fā)情的夜貓也跑出來湊熱鬧。
茅草屋里點(diǎn)上一盞油燈,昏昏暗暗。
慕添宇十幾歲的時候,晚間去過一回,幫大哥給瞎子徐送個信?;貋頃r,嚇得七魄快去了六魄。從后,無論大哥慕添擎拿什么吃的誘惑他,他晚上再也不去。
三十歲那年某天,他幫瞎子徐挑一扁擔(dān)水到茅草屋。算命瞎子徐拉住他“我給你算一卦?!?p> 慕添宇不信鬼神,放下扁擔(dān)就想走。
“孩子,既生瑜何生亮?!毕棺有炀従彽?,轉(zhuǎn)身從枕頭下拿出一個三角形狀的紙,包進(jìn)錦囊里,連哄帶騙地塞到他口袋“記住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錦囊要隨身攜帶?!?p> ……
小貨車?yán)飪蓚€人,兩人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韓瀚與慕添宇年紀(jì)相仿,前者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話多。后者金口難開,撬不動他的嘴巴。
“出來,有什么打算?”韓瀚目視前方的路,懶懶散散的樣子,不經(jīng)意地問。
靜默一會,慕添宇才收回看風(fēng)景的視線,轉(zhuǎn)而盯著車擺件處的一本臺歷。臺歷上有一句話:“有些人,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來?!?p> 能不能爬起來?
他暗暗握緊一只拳頭,又舒展開。心情豁然開朗:握緊拳頭,命不就在我手!
車行駛在筆直的瀝青路上,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那個湖,漂亮吧!”韓瀚突然贊嘆道。
“不過,聽說那挺邪門的!”他神情開始變得詭異。
慕添宇皺起眉頭斜睨他兩秒,別過頭也看向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