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個聯(lián)絡(luò)人的性格,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不多久,就會有一片朋友了。但即使是這樣,母親也會感到寂寞,這寂寞是她的丈夫,兒子和孫子都無法排遣的。這寂寞來自于沒有同道中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只是有的人知道并且目標明確的執(zhí)行自己的道,有的人不知道,而他的道卻化在他不自覺的言語和行為里。母親的道是基督教。
來到橄欖樹,在沒有認識黃姨這個教友之前,母親的行為是和我們這些常人一樣的。認識黃姨之后,不一樣了。每周三天的聚會,每日里學習,念經(jīng),唱詩。這些在我看來是水中撈月的事情,母親卻過得充實。
對于母親的信仰,我不認同,但也不反對。母親在這些活動里得到內(nèi)心的平和和快樂,這很好。而且即使沒有這個基督教,母親也還是會信別的什么,那么一個沒有(至少現(xiàn)在沒有表現(xiàn)出來)破壞性的信仰我就能夠接收了。
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我當然經(jīng)歷過糟糕的。
父親說在我小的時候,多小不知道,但是因為我沒有相關(guān)的記憶,想是很小了。外來一個算命的老頭,說我小小年紀就有胡子,將來必有災(zāi)厄。不過沒關(guān)系,他能破。母親登時害怕,要花錢求我的平安。恰好父親回來,聽說,簡直胡說八道!“我特么生下來就有胡子!滾犢子!”老神仙無功的移駕別人家去了。
好在是個老人家,若是年輕人,以父親的脾氣,神仙就得進醫(yī)院骨科了。
家里那邊有一個擅長看邪病的劉大夫,本身是醫(yī)院的正經(jīng)大夫,偏偏驅(qū)邪也了得,遠近聞名的。
那年我不知生了什么病,據(jù)說是嚇到了,夜里母親帶我去劉大夫家治病。劉大夫頗有這種病見得多了,很好處理的態(tài)度。他用毛筆舐飽了墨,在我的腳心寫畫,現(xiàn)在還記得那種感覺,癢癢,滑滑,涼涼的。又叮囑了幾天內(nèi)不得洗腳,才進行下一步的操作。
我像是一個木偶,又是一個觀眾,被擺布著,也觀看著。
劉大夫又取出一團臟白色的材質(zhì)好似帆布的布,攤開來里面插了一排針,其中有我在電視上看到過的針灸用的細長的針,也有很多粗度不一而又短的針,短針最粗的有洋釘那么粗。劉神醫(yī)就用這些粗的針扎我。
劉大夫扎我的腳趾和腳趾縫,記不得是哪幾個腳趾頭遭了罪,很疼是的的確確的,以致高中時得過的腳氣,我都認為是他埋下的。劉大夫花樣多,挨針還不是結(jié)尾。
劉大夫在一張黃紙上畫了符,符上畫的是圖形和字,光線昏暗看不真。把符穿在劍上點燃,紙灰落在一個盛了水的小碗里,劉大夫讓我喝凈這碗符水。
我的病肯定是好了的,但我的康復(fù)有幾分劉大夫的功勞,這個要打問號。我還記得當時整個過程中劉大夫的笑,現(xiàn)在想來像是江湖騙子的笑,可是劉大夫在醫(yī)院里用現(xiàn)代醫(yī)學給人看病時也是這般模樣的笑。
這樣的事當然還有,但小時候記得最真的就是這一件了。
上了初中,這樣的事少了,可是還沒有絕。
一位很大名氣的大仙,據(jù)說掌大權(quán)的人也常到她府上拜會的,駕臨到我們這了,因為她的兒子在我們這里落戶了。
母親帶我去拜見,大仙摸摸我,說我脖子上有個疙瘩,她幫我消了,以后我會聰明,會學習好。她是怎么消的?她脫下腕上的銀手鐲,用手鐲蹭我的脖子,火辣辣的疼,我疼的受不了。我已經(jīng)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使勁推開她,大罵了起來。她挨了我的罵也沒敢作聲,眼神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學生。
后來母親又請大仙到我家做客。大仙也擅長畫符,這次我在一旁觀摩了。大仙畫符必須用朱砂,說朱砂是仙藥,畫符過程中她還要舔吃幾口朱砂。畫符原來也簡單,曲線代表流水,水邊簡筆畫的樹,一個仙字飄在水的上頭,那仙字的筆體也和小學生寫得一樣。忘了這符畫來做什么用,我當時的關(guān)注點在這畫風,和我畫畫的風格差不多,不同處,只是我會在仙字的地方畫太陽。
吃飯的時候,大仙搶了我的雞腿,說是鳳凰腿,得給大仙吃。大仙又愛吃鳳凰翅和鳳凰爪,大仙法力如何不知道,吃倒是很會吃的。
大仙們都是來了又走,后來還有東方什么閃電,什么手絹蒙頭的,我都只是聽說而沒見過了,母親也沒有再摻和,因為母親皈依基督教了。
在我看來,這些并不是母親的錯。一個人世界觀的形成,家庭是第一責任的,環(huán)境和學校知識教育也是要分擔的。母親上學不多,當時的環(huán)境又是以學習為恥的。母親像我外公外婆一樣,對世界的認識,還停留在民國。
那年,外婆的侄女,我們喚作青姨的,來看望老人。我是這邊當時唯一的男孩,所以青姨獨獨表示喜歡我,要我唱歌。青姨抱著我,大人們閑聊,聊到什么神鬼仙狐的,有人說是迷信,青姨的一句反駁我現(xiàn)在還記得,她說“不能說是迷信,這些我們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