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如兄如弟
元承光心中明白弘嘉對自己的抗拒,便收回了手,聽著身后大殿隱隱傳來的樂聲,沉默不語。
元弘嘉接著說道:“元靖云可是你的殺父仇人,她的話你也相信?”
“我心里有數(shù)。”元承光感到一陣煩躁,起身朝大殿走去。
元弘嘉在他身后朗聲說道:“你為什么幫外人害我?我們不是兄弟嗎?”
元承光一愕,僵立當(dāng)場,幾乎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從小到大,他每一次向弘嘉親近示好,每一次試著吸引他的注意,都只能換來他的冷漠、嘲諷和羞辱。
是七年前還是八年前?當(dāng)他終于意識到,唯一能夠使弘嘉感到的愉悅的,就只有他的失落和難堪,他從來沒有把他當(dāng)做弟弟。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叫他哥,改為直呼他的名字。
時至今日,他竟然……第一次承認他們是兄弟。
元承光心頭一顫,胸甲中藏著的那件東西,仿佛火燒一般灼得他胸口發(fā)痛。他略微轉(zhuǎn)過頭去,想要看清弘嘉的表情——這算什么?又是你捉弄我的手段?等我傻乎乎當(dāng)了真,再趁機嘲笑一番?
但是,元承光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過頭去,突然注意到,大殿中的樂聲停了。
元承光大感不妙,疾步?jīng)_向大殿,豎起耳朵凝神靜聽。是的,樂聲停了,殿中傳來不安的嗡嗡騷動,夾雜著殿外清晰的撞門聲:
“咚!——咚!——咚!”
元承光疾步跑進了大殿,看到殿中的宗室,大多已經(jīng)起身離席,面露惶恐不解,元開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正伸著脖子焦急張望。曹克手下的小黃門紛紛抬起桌案,堵住上了門閂的殿門。
元承光快步?jīng)_到御座前,顧不得禮儀,向元寧熙一伸手,說道:“陛下,鑰匙!”
元寧熙如夢初醒,取下掛在脖子上的小巧錦囊,從錦囊中掏出一把泛著黝黑光澤的樸素鑰匙,顫抖著手遞給他。
元承光接過鑰匙,對殿中眾人亢聲說道:“南軍中有人謀反,大家不要慌,跟著我來。”
曹克引著幾個小黃門搬開御座后的紫檀屏風(fēng),掀起了地上的繡毯,露出如玉般光潔平整的墨綠色殿磚。
元承光看著這些殿磚,問曹克:“鎖孔在哪兒?”
“回稟王爺,在這里?!辈芸吮鵂T臺,指向剛才放屏風(fēng)的地方。
元承光俯下身,在殿磚反射的溫潤光澤中,竟然還是沒有找到。他伸出手沿著磚縫一摸,果然,有一處隱秘而窄小的凹陷。他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將鑰匙插進鎖孔中,用力轉(zhuǎn)動。
然而,鑰匙紋絲不動。元承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試了一次,仍然無法轉(zhuǎn)動鎖芯。
元寧熙站在他身后,有些焦急地問道:“怎么回事?為什么打不開?”
元承光覺得喉嚨干澀起來,不死心地又試了一次,卻仍然徒勞無功,鎖芯紋絲不動。他轉(zhuǎn)頭問道:“陛下確定是這把鑰匙嗎?”
“當(dāng)然確定,今日下午我才派人來悄悄試過?!?p> 元承光一怔,一股子寒意一下從天靈蓋凉到了腳板心。這下他明白過來了,想必正是陛下派人來試鑰匙的時候,被人發(fā)覺了這個密道入口,因此堵住了鎖孔。
“咚??!——咚??!——咚??!”
在越發(fā)急迫的撞門聲中,元承光捏緊了鑰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zhàn)——
如果密道門打不開,這就代表計劃全盤失敗,他們沒有兵器、沒有后援,等到殿外南軍闖進來,這里的所有人,都只能伸著脖子等死!
“承光哥,我……我好害怕……”
元承光猛然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元開宇輕輕扯著他的衣袖。他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嚇得煞白,渾身瑟瑟發(fā)抖。
元承光抬眼環(huán)視周圍的環(huán)境,這個時候,陛下六神無主,一臉焦急地跟曹克說著什么;襁褓中的太子仿佛被恐怖的氛圍感染,在乳母懷中扯著嗓子放聲嚎哭;那些叔伯叔公們,素來養(yǎng)尊處優(yōu)、重文輕武,哪里見過這種場面,有扼腕哀嘆的,有破口大罵的,還有仰頭灌酒的……
“咚?。 耍?!——咚??!”殿外的撞門聲越發(fā)猛烈。
在一團亂哄哄的嘈雜聲中,元承光的耳朵嗡嗡作響,只覺手腳冰涼,渾身發(fā)麻。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這種走投無路的感覺,又使他想起兩個多月前,在順遼被建州軍日夜圍困的恐懼。
元承光,你就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蠢材。
不……
上過兩天戰(zhàn)場又怎么樣?沒有祖蔭和爵位,你什么都不是。
不,不對……
要不是封峻擊敗裴泰的十萬主力,你早就死在順遼了,功勞全都是他的,你哪兒來的臉接受降書,還說什么“鎮(zhèn)西將軍”,我呸!
不,不要說了……
何必要這么辛苦呢?你只要跟以前一樣,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不去承擔(dān)責(zé)任,也就不用面對失敗,你干脆承認吧,承認你就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
不,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了!
元承光驟然咬緊了牙關(guān),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額頭,將腦中雜念統(tǒng)統(tǒng)扔到一邊。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烏黑的鑰匙,鎖孔被堵住,但鑰匙還能用……
元承光突然靈光一閃,轉(zhuǎn)頭說道:“陛下,密道內(nèi)也有一個鎖孔,對不對?”
元寧熙有些困惑地看著他,說道:“話是沒錯,可這鑰匙只有一把?!?p> “沒關(guān)系,咱們試試看就知道了。”
元承光打定了主意,從曹克手中拿過燭臺,俯下身照亮了鎖孔周圍的門縫。他將鑰匙順著門縫用力一塞,然而放不進去,縫隙還不夠?qū)挕?p> 元承光直起身,環(huán)視著周圍,心里想著:如果有個什么東西,扁的,長的,能伸進門縫里……
突然,他眼前一亮,便放下燭臺,三兩步?jīng)_到二叔公面前,一邊伸手去搶,一邊說道:“二叔公,你腰上的金牌借我用用。”
“放肆!仁祖皇帝賜本王這塊免死金牌的時候,你老爹還沒出生呢!”二叔公扭過胖乎乎的身子,緊抓著金牌不撒手。
“對,免死金牌,救你命的?!痹泄獬盟蛔⒁?,一把奪過金牌,回到密道口,插進去一試,正好合適。
“哎呀,別把牌子上的字磨花了,你這小兔崽子……”
元承光沒理會二叔公的嘮叨,對著門縫喊道:“葉羽,我把鑰匙給你,你從里面開鎖?!?p> “知道了,等你半天了。”門縫中傳來葉羽悶悶的聲音,看來這門挺厚實。
元承光半蹲在門縫前,雙手握緊金牌作為支點,雙腳發(fā)力,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將門縫撐大了些。
一個小黃門迅速將鑰匙放進門縫,好在縫隙夠大,整個鑰匙立刻沒入門縫中,想必已經(jīng)掉進密道中了。
元承光對著門縫中大聲喊道:“鑰匙給你了,你看到了沒?”
葉羽在密道中悶聲答道:“沒有啊?!?p> “你摸一圈門縫,鑰匙可能卡在門縫上了。”
“我摸過了,什么都沒有?!?p> 元承光心中生疑,秉著燭臺朝門縫一照,還是看不清楚。他用金牌插進剛才放鑰匙的縫隙,探了探,發(fā)出悶悶的金屬碰撞聲。
元承光心頭一涼,鑰匙果然還在縫隙里??墒牵瑒偛诺目p隙已經(jīng)夠大,鑰匙明明可以輕松通過,為什么還是掉不下去?
只有一種可能,密道的門縫不是平直的一條線,而是有一個反折面,需要再次撬起門縫,用手指將鑰匙撥進這個折面,然后才會掉進地道中。
元承光想通了這一點,看了看自己骨節(jié)粗大的手,又開始犯難:撬起的門縫太窄,根本放不進入任何一個成年人的手指。
對了!他轉(zhuǎn)頭看向元開宇纖細白皙的手,一愣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密道門這么重,但凡他有半分撐不住力,元開宇放在門縫中的手指就會被壓碎。
“咚??!——咚??!——咚??!”殿外的撞門聲越發(fā)猛烈。
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棄吧,只要不去承擔(dān)責(zé)任,也就不用面對失敗,元開宇那小子那么喜歡你,你要是真把他的手弄殘廢了,你心里過意得去嗎?
閉嘴!
元承光用力甩了甩頭,下定了決心,對元開宇招了招手,說道:“你幫我個忙,肯不肯?”
“嗯,”元開宇點了點頭,走到他面前,抬手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承光哥,我都聽你的?!?p> “門縫是這個形狀,”元承光伸出手,竭力給他比劃著,“一會兒我撬開門縫,你把鑰匙推過這個平面,這樣鑰匙就能掉進地道里去了,明白嗎?”
“嗯,我明白了?!?p> 元承光蹲下身,再一次用金牌撬開了門縫。他確信穩(wěn)住了,便對元開宇使了個眼色。
元開宇伸出左手,用食指試著往門縫里探了探,說道:“太窄了,伸不進去?!?p> 元承光咬著牙,手中緊握了金牌,用一只膝蓋死死撐在地上,另一只腳持續(xù)發(fā)力,又將門縫撐開了些,說道:“你再試試,現(xiàn)在夠了沒?”
元開宇將食指放進了門縫,剛好勉強可以通過。
元承光竭力均勻著呼吸,沉聲問道:“怎么樣?你摸到鑰匙了嗎?”
元開宇皺緊了淡淡的眉頭,輕聲答道:“嗯,摸到了?!?p> “那你把鑰匙推過去?!?p> “我推了,根本推不動,好像卡住了。”
看來門縫撐開的程度還不夠。元承光憋足了一口氣,越發(fā)使勁地撬開門縫,他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因為過度緊繃而輕微顫抖,在他的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元開宇露出難受的神情,苦著臉看著他說道:“現(xiàn)在好像可以推動一點,不過,我的指甲好疼?!?p> 元承光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咬住了牙關(guān),將全身的肌肉繃緊到極限,他的手腳關(guān)節(jié),都感到了近乎灼熱的痛楚。
他竭力忍耐著,就是為了給元開宇留出足夠的空間,以免傷著他的手指。他勉強穩(wěn)住丹田之力不散,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說道:
“快點!我撐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