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豈曰無衣

　　元開宇輕蹙著淡淡的眉頭，手指在門縫中探了好半天，他驀地眼神一亮，驚呼了一聲：“推過去了！”

　　等到元開宇從門縫中收回手，元承光幾乎脫力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口砰砰狂跳，明光甲內(nèi)的褶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二叔公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免死金牌，愛惜地在綢衣上擦了擦灰塵，像寶貝似的揣在懷里。

　　這時，石門“咔噠”一響，鎖孔旁邊的殿磚緩緩移開，葉羽帶著數(shù)十名仆從打扮的北軍，從密道中魚貫而出。

　　葉羽讓北軍將士維持著秩序，由元寧熙和曹克等人領(lǐng)著宗室，混雜著殿中的黃門、宮女、樂師和舞姬依次鉆進(jìn)密道。

　　元承光翻身爬起來，甩了甩酸麻脹痛的手臂，從葉羽手中接過了他的弓袋、箭囊和佩劍。他從弓袋中抽出他那張通體潔白的白雕弓，弓弣纏繞著耀眼的金絲銀線。

　　就在元承光握緊弓弣的一剎那，四肢的酸痛和疲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心里有了底氣，逐漸穩(wěn)住了心神。

　　元開宇走過來，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承光哥……”

　　“你怎么還不走？在這兒等死嗎？”元承光一把提溜著元開宇的衣領(lǐng)，拉扯著他朝密道。

　　“我不走，我要等著你一起走。”

　　“等個屁！這時候你怎么還呆頭呆腦的，去跟緊陛下，機(jī)靈點兒，知道嗎?！痹泄庖话褜⒃_宇推進(jìn)密道，正好撞在前面的三堂伯身上，驚得他“哎喲”一聲慘叫，緊緊拽著旁邊一個樂師的長笛，這才沒有滾下階梯。

　　“先別關(guān)密道?！痹泄鈱S持秩序的葉羽說了一聲，快步朝偏殿跑去。

　　弘嘉還在偏殿。

　　“咚?。?！——咚?。?！——咚！?。　钡钔獾淖查T聲越發(fā)猛烈。

　　元承光剛跑到通往偏殿的殿柱旁，殿門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他大感不妙，轉(zhuǎn)頭一看，西面殿門已被撞開，然而，殿中還有二三十個人堵在密道口沒下去。

　　就在那一瞬間，他不可能聽見，但他的確聽見了——那是他聽過無數(shù)次的，鋒銳的箭簇刮過箭桿、刮過箭壺時輕微的沙沙聲。

　　元承光緊靠著殿柱，大喝了一聲：“散開！找掩護(hù)！”

　　他話音剛落，從撞開的殿門外射進(jìn)一輪密集的箭雨，朝密道的方向呼嘯而去。擁堵在密道口還沒來及下去的人，紛紛慘叫著倒在地上，殿中開始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點四一！”元承光暴喝了一聲，躲在廊柱、桌案后的北軍將士迅速變換位置，以西面殿門為中心點，布下四人一組的錐形之勢，用手中的弓弩向破碎的殿門外反擊，射倒門外好幾個人，做好了迎敵準(zhǔn)備。

　　元承光探頭一看，葉羽躲在密道口的屏風(fēng)后面，一手扯著個咯咯直笑的舞姬，一手扯著罵罵咧咧的二叔公。

　　二叔公臉紅脖子粗地朝葉羽吼道：“舞姬賤命一條，你救她干什么！怎么不救老六！仁祖皇帝給六弟賜婚的時候，你他媽的還不知道在哪兒！”

　　那舞姬在旁邊笑得喘不過氣，伸出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戳著葉羽的肩膀，說道：“喂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葉羽一把拂開她的手，皺著眉看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道：“你有病是不是？”

　　那舞姬仍然笑語盈盈地看著他，說道：“你救了我的命，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要怎么報恩呢？”

　　“先保住命再說?！?p>　　那舞姬仿佛聽到什么笑話，捂著嘴“噗嗤”一笑，對他說道：“這話有道理，你先保住命再說。”

　　葉羽不再理會她，轉(zhuǎn)頭朝元承光大聲喊道：“不能再等了！”

　　元承光咬緊了牙關(guān)，看向偏殿的方向。他當(dāng)然知道，眼下的形勢需要立刻關(guān)閉密道門，一旦敵軍沖進(jìn)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

　　“轟隆”一聲巨響，另一扇殿門被撞倒在地，又一輪密集的箭雨，從兩處破口朝殿內(nèi)交叉而來，以壓倒性的攻勢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元承光緊靠在殿柱后面，箭簇在他耳邊呼嘯而過。

　　他剛才只是匆匆一瞥，但足以認(rèn)出那些人南軍制式的戎裝。他心里很清楚，殿門已經(jīng)守不住了，近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可是，弘嘉還在偏殿……密道中的陛下、太子、開宇和一大幫人，難道要拿他們的命去冒險？

　　對了！做想做的事情以前，先做好該做的事。

　　元承光深吸了一口氣，隔著密集的箭雨朝葉羽大喝了一聲：“關(guān)！”

　　幾乎在箭勢稍弱的一瞬間，葉羽伏低了身子，在其他將士的弓弩掩護(hù)下，他拉扯著那個舞姬和二叔公，沖向數(shù)步之遙的密道，將他們二人囫圇推進(jìn)去，對密道內(nèi)喊了同一個字：“關(guān)！”

　　石門“咔噠”一響，密道口緩緩合攏，再次與周圍的殿磚合為一體。

　　“滅燈！”

　　元承光一聲令下，殿中的燈盞噗噗次第熄滅了，殿中霎時一片漆黑。

　　他緊盯著破潰的殿門，引弓搭箭，抬手就射死一個探出頭的敵軍。今夜月色明亮，這樣一來，倒是敵在明、我在暗了。

　　他回頭遙望了一眼幽深寂寥的偏殿。

　　我們不是兄弟嗎？

　　元承光驟然握緊手中的白雕弓，下定了決心。他伏低身子，疾步?jīng)_向南側(cè)的一根殿柱。這個位置，與兩處破潰的殿門形成犄角之勢，更容易守住通往偏殿的走廊。

　　元承光從腰間的箭壺中抽出一根雕翎箭，瞄準(zhǔn)披堅執(zhí)銳、從殿外洶涌而來的敵軍——弓弦震響之時，箭出如奔雷，一擊破喉。

　　他在心中對弘嘉默念道：沒有密道又如何？有我。

　　?

　　“葉昂，我有話跟你說?！?p>　　元靖云在東亭的囚室中，從木柵門中艱難地伸出手，朝葉昂費力地招了招，左肩的舊傷傳來一陣刺痛。

　　葉昂站在離囚室門口數(shù)步之遙的地方，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頭，冷冷瞥了她一眼，說道：“你們姓元的，沒一個好東西?！?p>　　說完，葉昂回轉(zhuǎn)過頭，不再理會她。

　　元靖云心中焦急，湊近門口小聲說道：“你不明白，這事關(guān)于葉羽，他已經(jīng)進(jìn)了宮。”

　　葉昂聽到葉羽的名字，猛地轉(zhuǎn)過身盯著她，說道：“你說葉羽什么？說清楚！”

　　“現(xiàn)在葉羽應(yīng)該在舒慶殿，你要是去晚了，他就沒命了?！?p>　　葉昂疾步走到囚室門口，面帶愕然地盯著她，說道：“可是，他……他怎么跑到舒慶殿去？”

　　“戚澤謀逆，陛下和太子有危險，葉羽假扮成你，帶了一隊北軍埋伏在舒慶殿?！?p>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p>　　葉昂一怔，略一思索，露出恍然的神情，急聲問道：“這么說來，戚澤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

　　“對，他故意放葉羽入宮，等到陛下和太子遇難，正好將一切罪行推給葉羽他們，然后，他再以護(hù)駕的名義將他們趕盡殺絕?！?p>　　“可是……葉羽為什么會牽扯到這事……”葉昂一愣神，面色驟然一凜，惡狠狠瞪著她說道，“我明白了，又是元承光搞的鬼?！?p>　　“你現(xiàn)在立刻帶人過去，或許還能有一線轉(zhuǎn)機(jī)?！?p>　　“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跟我一起去?！比~昂眉頭緊鎖，從腰帶上取下一串鑰匙。

　　元靖云心生疑惑，看著他說道：“可是，囚室的兩把鑰匙，你不是都給了戚澤了嗎？”

　　“我憑什么給他兩把?！比~昂冷冷瞥了她一眼，從鑰匙串中拿起其中一把，插進(jìn)囚室門的鎖孔中，打開了門，將她一把拖了出去。

　　元靖云踉踉蹌蹌地跟著葉昂走在宮道上，她這才會過意來，葉昂給戚澤的第二把鑰匙是假的。

　　奇怪的是，葉昂為了葉羽的事，原本就打算投靠戚澤，然而，當(dāng)戚澤不信任他、想要馴服他時，若是一般人，表忠心還來不及，他卻暗地里叛逆反抗，給自己留下后手，或者說禍患。

　　元靖云看著葉昂鼻峰高挺的側(cè)臉，越發(fā)覺得，此人的行事風(fēng)格，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過了一會兒，元靖云跟著葉昂來到一處宮墻巷口，一名絡(luò)腮胡的南軍將領(lǐng)攔住了他們，說道：“葉校尉，留步?！?p>　　葉昂放開了她的手臂，面不改色地盯著那人說道：“公務(wù)在身，還請黃校尉行個方便?！?p>　　“衛(wèi)尉有令，夜宴期間任何人不得靠近舒慶殿，葉校尉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果然如此。

　　元靖云抬頭遙望舒慶殿的方向，想必戚澤已經(jīng)封閉了所有通往舒慶殿的入口，這樣一來，殿中發(fā)生的事自然神不知鬼不覺，便于他們趁機(jī)栽贓嫁禍。

　　葉昂隨手指了指她，對黃校尉說道：“真是巧了，正是衛(wèi)尉令我押送元靖云去舒慶殿，陛下要當(dāng)著宗室的面親審她?！?p>　　黃校尉略一停頓，又說道：“葉校尉可有憑證？”

　　“事出突然，沒有憑證?！比~昂朗聲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請示一下衛(wèi)尉，如果確有此事，我立刻放行。”

　　葉昂走到黃校尉的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黃校尉行個方便，以免誤了大事，否則的話，要是衛(wèi)尉怪罪下來，我提起哪個不該提的小宮女……”

　　黃校尉的臉色一變，神情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讓出一條道，一伸手，不情不愿地說道：“葉校尉，請吧?！?p>　　葉昂再次抓著元靖云的手臂，帶領(lǐng)十余個部下，出了巷道，步履匆匆地朝舒慶殿走去。

　　?

　　月色清朗，夜幕中的舒慶殿寂靜無聲，原本應(yīng)該歌舞喧囂、燈火通明的大殿，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片漆黑，仿佛一座佇立在皇宮中的巨大孤墳。秋夜的涼風(fēng)透出幾分寒意，送來了淡淡的血腥味。

　　元靖云跟著葉昂朝舒慶殿的正門走去，見此情狀，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咬緊了下唇，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陰云般籠罩在她頭上。

　　承光……陛下……大家千萬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