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東院的規(guī)格與西院形成對稱,也許這就是老將軍不愿破壞的原因,至于為何長久不與異能者聯(lián)絡(luò),也有可能是面子影響的問題,畢竟貴族家中有鬼可不體面,這點,虛墨深諳其道。
讓她有些詫異的是,余白初竟不打折扣地完成了她的要求,非但如此,晚餐還一點都不隨意,有塞滿烤土豆涂上香料蜂蜜的烤鵝、灑滿孜然胡椒粉的筒子骨肉、糯米蛋黃腸、澆有甜醋的木蒸樹葉飯以及各色佳肴和餐后水果點心。
這規(guī)模讓虛墨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以至于在就餐時,她不自主地變得客氣很多。
似乎作為回報,虛墨也給余白初展示了下妖族的驚人食量,為了不顯得像野獸進食,她克制自己的儀態(tài),否則就太具有‘觀賞性’了。
進餐當(dāng)中余白初詢問了些無關(guān)的問題,關(guān)于虛墨的年齡和過往,不過這些伏靈師都沒給出答案。
于是話題轉(zhuǎn)成了諸國政治——他們都一致認(rèn)為葉國將是周天至強,攻打青川之地的暫時失利并不會影響國君的擴張。
但虛墨反對戰(zhàn)爭,她表示戰(zhàn)爭帶來的災(zāi)難不可逆,武國被滅后白馬平原數(shù)萬人餓殍原野尸骨遍地。
緊接著將軍府的智者就對此做出反駁(似乎他們等一刻已久),說什么‘國家德行決定民眾命運,那些喪國犬民活該受死’,‘歷史大勢就是統(tǒng)一和擴張,利弊兩面,殘酷只是輝煌的小過場。’,‘婦人之仁乃為軟弱之舉,歷代帝王從不受用?!?p> 虛墨不想讓話題繼續(xù),只得裝作了解默認(rèn)。
次日早晨,老管家將原材料備齊奉上,以此煎出的魔藥名為‘嗜鬼’,氣味刺鼻口感苦澀,對人類劇毒,即便是伏靈師服用后也會有上火反應(yīng)。
服用后,六小時內(nèi)鬼類生物都將被伏靈師精準(zhǔn)感知,并且免疫于精神影響——鬼魂最擅長的就是寄宿并控制肉體。
魔藥煎制完成前,余白初聞著味兒皺眉而問“你有多少勝算?”
“勝算?”虛墨疑惑
“沒錯,消滅那個臟東西,也就是你說的‘怨鬼’”
“沒有勝算?!弊詈蟛襟E,她將藥水過濾入瓶,與羊血混合“持續(xù)至少三十年的怨鬼實屬罕見,今晚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采集充分的證據(jù)來建議你把院子拆了,閣下大人?!?p> 這句話余白初當(dāng)真了,他面色難看,帶著警告意味地開口“我需要的只是真相,完成你的委托,伏靈師?!?p> ——2——
她睜開雙眼,站了起來。
午夜子時,皓月當(dāng)空,從這個角度看,陳舊的將軍府東院別有韻味,雖然蛛網(wǎng)纏結(jié)窗紙澀黃,但并不臟亂,是個被遺忘的地方。
即使是白天,這里也無人拜訪,更別說此時。
微風(fēng)拂過,吹得院中槐樹嘩嘩作響,幾片殘葉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虛墨肩上。
院落大門敞開,屋內(nèi)陳設(shè)隱于黑暗,像是某僵硬活物的巨口。
一般來說,怨鬼都會有個很關(guān)鍵的‘靈物’。
只要找到靈物,將其毀滅,就算是消滅怨鬼的力量之源。
比如史自明那次,女鬼的靈物就是那孔雀石掛墜,稍處理不當(dāng),必會釀成悲劇,此事她絕不對再讓發(fā)生。
東院屋子里東西很多,怨鬼靈物大概率就藏在里面,至少細心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她首先要做的,便是進屋探尋。
簡單觀察四周,除了陰冷,其余暫和白天沒有異樣,她掏出魔藥,一飲而盡,一股辛辣從喉腔奔涌而出,虛墨一陣咳嗽,一滴血從鼻尖流淌,滲入土內(nèi)。
妖化后,她瞳孔渲著夜視綠光,拔出短刀將白酒與醋混合的液體澆在刃上,走進屋子。
高臺的階梯嘎吱坐響,門口那雙紅繩木屐年久發(fā)霉,長出菌類。
幽綠色的視線中,屋內(nèi)桌椅擺放整齊,桌上還擺有茶水點心,從腐爛無形的果皮中可得知,這也是幾十年前的舊物。
巡視幾番,安靜地有些過頭,即使連鼠蟲的動靜也沒有。
直至過了彩漆屏風(fēng)之后,方才聽得一聲細微的抽泣,虛墨仔細凝望四周,無法分辨聲音來源,只得繼續(xù)上樓探索。
二樓平淡無奇,一些原以為是線索的物件也很快被證明為無用。
但很快女人的抽泣逐漸加重于四周,黑風(fēng)鼓動。
近在眼前的半空旋扭出一股黑色物質(zhì),那物質(zhì)中間冒出一顆純黑人頭,似從深淵中掙扎而出,它沒有五官,卻能發(fā)出猙獰刺耳的嚎嘯,并且虛墨能清晰意識到,這東西正全力關(guān)注著她。
若非伏靈師,決然會被這現(xiàn)象嚇傻。
虛墨即刻繪制符文,然盡管如此速度還是慢了半截,一陣揪心的痛楚擴散,那鬼靈鉆入了她的體內(nèi)——這是怨鬼擅用的伎倆,占據(jù)生者肉體,直接將其靈魂吞噬。
虛墨感覺肺部塞滿渾濁氣體,她鼓腮吐氣,顫抖掙扎,很快嗜鬼魔藥產(chǎn)生作用,鬼靈發(fā)覺噬魂失敗,驚叫著逃離,旋扭于半空,在伏靈師頭頂極速漂浮數(shù)圈后消失無形。
虛墨捂著胸口跪倒在地,鬼靈入體的副作用讓她渾身冰寒,深呼吸調(diào)整之后才勉強站起,額上冷汗不止。
怨鬼的威力比她估算的要高出半截,她稍有懊惱,重整旗鼓,腦海中快速回溯關(guān)于怨鬼的知識點,直至院落中詭秘的動靜出現(xiàn)才讓她回神于當(dāng)下,再次握刀重返樓下。
眼前一幕令人吃驚!
槐樹前頭,巨大的黑色旋風(fēng)正在不斷抽動,一種巨物的輪廓若隱若現(xiàn),正在生長。
虛墨盯著強風(fēng)返回院落,暗罵一句臟話——【拖得時間太長了…】她心想著,繞著旋風(fēng)謹(jǐn)慎觀摩【應(yīng)該提前告訴余白初讓所有人今晚撤離將軍府,否則這東西如果逃出東院…】
后果不堪設(shè)想…
旋風(fēng)消散,一只由腐敗枯骨所組成的浮空巨物在尖嘯中現(xiàn)身,它頭骨下的獠牙宛如碎裂冰錐,骨骼之間的皮肉像破布一樣掛著,雙眸空洞散發(fā)著濃綠的光芒,下身丟失,僅有尖銳空擋的脊椎骨如倒鉤般掛著。
看著那一尺利爪,虛墨深知這就是鬼骨惡靈。
鬼骨惡靈的觸發(fā)條件尤為苛刻,極深怨念與長久陰氣缺二不可,釀成這種級別,實屬是將軍府‘養(yǎng)’的好。
惡靈現(xiàn)身的同時,一股不存于現(xiàn)世的威壓擴散,喚醒受壓者耳中來自幽冥的密集慘叫。
那悲懼混合的情緒將虛墨攥住,她硬著頭皮瞪大雙眼,心跳劇烈加快,這是‘怖氣’,若為凡夫,直面此息足以精神紊亂。
她將短刀插入土中,拄刀喘息,顫抖地隔空繪制符文,半透明屏障立于面前,惡靈嚎嘯之中將其擊碎,屏障爆裂所產(chǎn)生的巨響讓虛墨迅速回神,在惡靈抓撲而來前,翻滾躲避
她趕忙抽出長刀,雙手緊握凝聚法力,魂刃紫氣復(fù)蘇,血色符文閃爍,見惡靈漂浮而來,虛墨默念咒語隔空劈砍,魂刃刀氣飛射炸出裂響,惡靈肋骨破碎有所倒退。
虛墨趁機揮刀進攻,步步斬出刀氣,然在靠近惡靈之時,刃與鬼爪相撞——她低估了惡靈力道,震地刀體發(fā)顫手掌酥麻,她一陣后退,惡靈趁機重毆揮來,雖然長刀橫擋制止被殺,但極速猛撞讓她雙手一松,紫氣長刀隔空旋舞落入插入十步之外。
此時武器只剩凡鐵短刀,刃部醋與酒精能對小型邪鬼造成困擾,但對此等惡靈毫無效果,她本想就此反擊,但再看一眼那利爪長度后果斷放棄,扭頭就跑…
惡靈一邊揮爪一邊追趕,二者繞著大槐樹兜了四五圈,期間虛墨苦思冥想繪制出三種攻擊符文,但效果都很局限,達到第六圈時,惡靈嚎嘯震地虛墨倒地,短刀與惡靈利爪碰撞產(chǎn)生刺耳火花,再次狼狽滾離之后發(fā)現(xiàn)短刀一半斷裂…
突然,咚——一聲巨響,東院大門被無情撞開,眼前一幕讓虛墨震驚——只見余白初一身盔甲站于前頭,身后兩隊矛兵,初見此等惡靈眾人驚懼,但很快拾回勇氣,又頂上前。
“你要干什么???”虛墨大叫,但余白初似沒聽見,他高舉利劍發(fā)號施令
“葉國的將士們,不要忘記我們?yōu)楹味鴤ゴ?!斬除惡敵!至死方休!葉武桓王萬歲!沖鋒!”
“快退下!”虛墨迅速爬起,神色驚恐“這不是你們的戰(zhàn)爭!”
但沒人能聽清她的話,兩隊長矛兵一聲怒吼,咬著牙向惡靈沖去,其中兩個士兵尚且年幼,見的這怪物實在腿軟,步伐凌亂。
惡靈注意力轉(zhuǎn)移至士兵,巨顎擴張散出怖氣,頭一批士兵被氣息沖擊后臉色頓時煞白,長矛脫手,瑟瑟發(fā)抖抱頭鼠竄…
稍頂住怖氣或感知遲緩的士兵沖至惡靈面前被輕松撕碎,慘叫中斷肢飆血、器臟外泄,煉獄般的畫面看得虛墨一陣惡心,她連滾帶爬拿回魂刃長刀,兩波怖氣擴散也讓她鼻頭發(fā)紅秀發(fā)凌亂。
勇敢的沖鋒很快瓦解,大多士兵非死即殘,唯有一壯漢竟接了惡靈兩招,虛墨看見他的肩部正在溢血。
壯漢手持長矛微有后退,再咆哮沖鋒“吾王不朽!”說著他一并躍起,將長矛插入惡靈胸腔之中,此舉震撼,虛墨也是初見能傷到惡靈的凡人。
惡靈吃痛發(fā)出嚎叫,壯漢手持矛柄瞪著那綠光眼洞,接著,惡靈獠牙張開發(fā)出持續(xù)音浪,壯漢頭胸覆蓋其中,他那毛發(fā)、皮膚、肌肉、骨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化灰…
隨著長矛的落地,壯漢僅存的下半身也跪倒下去。
惡靈的目標(biāo)轉(zhuǎn)到了余白初的身上,虛墨欲圖凝法繼續(xù)揮砍出刀氣,然而法力稀薄難以聚合。
魂刃作為伏靈師的終極武器,激活之后的每一秒都在燃耗宿主法力,幾波戰(zhàn)斗讓她感覺徹身虛脫。
余白初的利劍在惡靈面前不堪一擊被輕松打飛,除此以外,他的胸甲上也出現(xiàn)了三道恐怖抓痕,那青色披風(fēng)更是在逃跑過程中被扯地粉碎。
緊要關(guān)頭,虛墨忽然想起了什么要點,她目光遲鈍地轉(zhuǎn)移到東院正中央的那棵槐樹上。
【東院起了沒多久,將軍大人就親手栽了這棵槐樹】喬安的話回蕩在耳邊【如今五十年過去…】
她靈光一現(xiàn),見得余白初隨時都有可能死亡,也顧不得多想只能一試,她對著槐樹繪制符文,樹體亮橙輪廓一閃,火苗爆竄,樹葉紛紛如流星般隕落。
正要對余白初進行最后一擊的惡靈突然抽搐起來,仿佛它的心臟正在焚毀。
這個反應(yīng)讓虛墨感到欣喜【沒錯,的確是槐樹,那就是鬼骨惡靈的怨念來由】
【太蠢了,我還以為靈源是屋子內(nèi)的某個物件,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只要毀滅靈源,惡靈的死亡將會及其迅速,與此同時她也暗有嘆息,如果早點發(fā)現(xiàn),就不會有這么多人白白犧牲。
【原來這么簡單的么…果然,腦子是個好東西…】她情緒復(fù)雜,再凝符文加大火勢,自知無力回天的惡靈轉(zhuǎn)向虛墨,尖嘯著撲殺而去。
伏靈師青筋暴露,捏緊魂刃猛地揮拉,巨大的刀氣如鞭子一樣抽向惡靈,打得它僵持顫動。
法力的高度透支也讓虛墨難以站穩(wěn),半跪著的她清晰品嘗到了從鼻腔中流出的血。
惡靈受擊之后略有潰散,槐樹的焚燒讓它愈發(fā)抽痛,多縷火線滾著焦味飄在風(fēng)中,在虛墨半模糊的視線里,血與火將東院染成一片死紅。
幾聲爆響,槐樹被焚得四分五裂,惡靈似不甘隕滅,咆哮著要對伏靈師進行最后的報復(fù)。
虛墨已無力躲閃,絕望地目睹著那利爪挖向她的臉龐,最終,就在利爪與她眸子僅有半指距離時,惡靈停滯,仿佛時間凝固,剎那淪為一座雕像。
伴隨著槐樹的倒塌,這頭怪物的軀體迅速焚滅,由下至上化作一縷殘煙。
最終,殘煙凝化成一個物件飄落在了伏靈師膝前,她僵硬低頭,模糊地辨識出…這是一本泛黃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