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娟一走,向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白日方好,有幾十個孩子陪伴,一節(jié)挨一節(jié)的課上下來,雖累卻也充實??僧攲W生放學回家剩他一人之時,便是最難捱的時刻。偌大的深山校園空無一人,以往嫌棄帝都的喧囂抑或白粵川的呼嚕,現在巴不得能有個塵世間的動靜兒,聽來聽去無非是風卷松濤、蟲鳴秋月,更添寂寥。還好有小狗肉肉陪伴,無論向陽走到哪兒,肉肉就跟到哪兒,蜷縮著身子往向陽懷里一扎,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主人,似也明白他的心境,用無言的萌蠢與向陽互相溫暖著。
初時,向陽真有些不適應,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靠著村里小店沽來的野釀借酒催眠,后來喝得有些肝兒疼,曉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擺正心態(tài)清凈六根。
讓向陽苦惱的是,近來幾十個孩子每日上學來得七零八落,有時候一節(jié)課下來還湊不齊人。細問之下方才得知,此季雨水甚多,有了去年陸曉栓溺水之事,孩子們都不敢走那條跨河捷徑,而是繞出去十來里地走木橋。自此這事兒成了向陽一塊心結,一個想法也應此而生,他琢磨著能不能修一座橋,不但孩子們上學的事情解決了,就是村民們進山務農撿山貨都方便許多。
向陽找老金支書商量這件事,老金卻眉頭緊鎖叫苦不迭,說實在是無能為力。也難怪,本就是窮鄉(xiāng)僻壤,修一座普通的石橋沒個幾十萬下不來,村里哪有此等實力,眾籌更是想都不用想。但向陽哪里肯就此放棄,自己跟自己較上了勁,但凡有空就跑到曉栓當初溺水的地方觀察測量,自己動手從山上往河邊運大大小小的石頭,累得東倒西歪,磨得兩手大泡。偶遇進山的村民,知道向陽意圖,感其熱忱,也順道幫著干一會兒活。
一日凌晨,向陽依慣例早早起床,一人一狗頂著蒙蒙月色繼續(xù)往河邊去進行造橋大業(yè)。到了河邊剛要開干,懶懶的肉肉突然精神起來,沖著對岸一陣狂吠。向陽納悶兒,難不成是碰上山獸了?心下一緊,抄起鐵鍬嚴陣以待。借著微弱的月光,向陽看到對岸石堆旁,竟坐著一個人!
此刻剛凌晨三點多,離天亮還早,是誰沒事兒跑到這兒來閑坐呢?投河自盡這兒的水也不符合條件,難道是鬼?向陽頭皮發(fā)麻,壯著膽子喝問:“誰???誰在那兒?不說話我放狗了??!”
對面人影似乎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卻沒有動靜。肉肉像是聽懂了向陽的話,狂吠著作勢要撲過去。向陽趕緊叫住,從腰里拿出手電照過去,一照之下更是驚懼:那人頭發(fā)蓬亂遮住了面目,不是鬼魅勝似鬼魅,大黑天的著實瘆人??上蜿柨傆X得這人有些熟悉,那件破爛的衣服還有隱約的身形,抖抖索索又仔細照了照,終于認出來了:這鬼魅一般坐在對面的人,赫然是陸曉雨!
向陽扔下鐵鍬,連滾帶爬撲過河去,跑到陸曉雨身邊。肉肉跟著沖過來,就要往陸曉雨身上撲,被向陽一巴掌打到一邊,委屈地直哼哼。
向陽把手電放下,蹲下身子,輕輕分開擋住陸曉雨面目的亂發(fā),露出了一張沾滿塵土血跡的面孔。
向陽輕輕喚道:“曉雨!曉雨!我是向陽啊,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呢?老白呢?”
陸曉雨身子往后縮著,好像很害怕的樣子,但聽見向陽叫她,眼里閃過一絲光芒,盯著向陽看了半天,似乎不那么緊張了,但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初秋的黎明,河畔的風帶著森森寒意,陸曉雨打了個寒顫。向陽抓住她粗糙骯臟的手輕輕道:“曉雨,先跟我回學校吧?!标憰杂觏槒牡卣酒饋?,呆呆地任憑向陽拉著往前走。
回到學校,向陽讓陸曉雨在自己屋里坐下,趕緊忙活著燒水做飯。見陸曉雨的衣服又臟又破,跑到楚娟房里找了兩件沒帶走的舊衣服,示意陸曉雨洗洗臉換上衣服,自己拉上門出來。過了一會兒估計差不多了,敲了敲門,聽見里面沒動靜,向陽推開門進屋,抬眼一看趕緊又退出來——陸曉雨衣服是脫了,卻赤裸著身子呆呆坐在那兒,替換的衣服就在旁邊卻沒有穿上,向陽進屋了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向陽急得在門外直跳腳——這要一會兒孩子們來上學,瞧見這副模樣,不定怎么想自己呢。正著急,看見陳強領著葉紫的小弟弟葉寶早早來上學,趕緊把陳強喊過來道:“強子,趕緊去衛(wèi)生院把葉紫姐姐喊過來,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找她!”
陳強領命而去。眼瞅著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向陽唯恐陸曉雨再光著身子跑出來,把門從外面反鎖上,一邊組織孩子進教室一邊遠遠地盯著門口。
葉紫終于趕到,不明原委的林巖也跟隨而來。
向陽罵道:“你他媽跟著攙和啥,對我還不放心咋的?”
林巖道:“哼!這要擱原來我放心,現在你大齡單身一枚,我當然得加強戒備,以免你魚肉百姓貽害鄉(xiāng)里?!?p> 向陽嘆道:“得,今天這事兒我還真說不清楚了。現在我房間里就有一妙齡女子光著身子在那呢,你們猜是誰?”
“向陽,你還真干得出來啊!是不是哪個村里的姑娘,完事兒你不認賬找葉紫來擺平?。磕阏f你怎么就墮落成這樣???”
向陽一個鎖喉把林巖放倒在地,憤憤道:“林巖,我發(fā)現你越來越俗不可耐,你他媽心里就不能有點別的事兒?”
葉紫拉開向陽,忙問到底是誰。向陽這才把整個事情的經過簡單一說,兩人都大吃一驚。葉紫忙讓向陽開門,自己進去一看,陸曉雨還是光著身子坐在那兒,目光呆滯。葉紫忙活著把衣服給她穿好,向陽和林巖才進得屋來。
幾個人圍在陸曉雨身邊,陸曉雨好像有些不安,手里緊緊抓著自己的青布包,無論幾個人問什么一概無語。或許是對于同性不怎么排斥,對葉紫的態(tài)度強過向陽和林巖,主動抓著葉紫的手,葉紫拿那個青布包她也沒有拒絕。
包癟癟的沒什么東西,半個燒餅、幾十塊零錢,還有幾張火車票。幾人拿起來看了看,拼湊出了陸曉雨的行程——從四川樂山輾轉成都、昆明,最后回到了這里??删唧w細節(jié)陸曉雨不說,幾人也無從得知。
給陸曉雨拿上飯來讓她吃著,幾人出了門商量怎么辦。向陽篤定地說:“你們看吧,用不了多久,老白肯定會來。曉雨應該是自己偷偷回來的,否則老白不會放心讓她一個人走。這樣吧,一個大姑娘我也沒法子照顧,即便讓她回家也是一個人,況且她家那房子都塌了不能住人了。我看你倆先搬到學校來住幾天,幫我照顧曉雨,等老白回來了一切就都清楚了?!眱扇它c頭答應。
就這樣,陸曉雨被暫時安頓在了學校。她的精神狀態(tài)跟一年前離開的時候差不多,依舊是那副呆呆的樣子,只是每天吃完早飯后,就一個人出去,到那天向陽發(fā)現她的地方坐下,一坐就是半天,中午被叫回來吃飯,吃完飯再去坐上半天,風雨不誤。
老金支書兩口子聞聽陸曉雨回來,找到向陽要把陸曉雨接到自己家照顧,向陽雖感其重情重義,但考慮曉雨目前的狀態(tài),還是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