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大四保研本校,繼續(xù)在學校過著他風生水起的生活,十二月末正值期末考前夕,出現(xiàn)在圖書館一點都不奇怪。
當然,關于他的身邊又坐著一個陌生,卻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這件事兒,自然更是也一點都不奇怪,畢竟他可是陳銘啊。有那么一瞬間,洪夏還挺心疼那個女生的,畢竟這么明艷的花朵,在陳銘的花圃里都不知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呢。
不屑歸不屑,可洪夏依然沒有能對著那張臉,安穩(wěn)地坐上一個下午的勇氣,畢竟萬一一個沒忍住,把什么憤世嫉俗的詞兒寫進畢業(yè)論文里,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她連忙拿起剛剛掏出來的電腦,拉著張小言另尋他處。
可惜圖書館人滿為患,最后不得已,只得落座靠近洗手間的散座上,這里幾乎沒什么人,因為大家來圖書館多少還是想沐浴著書香學習的,沒什么人想沐浴著屎香學習。
張小言抽了抽鼻子,一臉嫌棄道:“怎么找了這么個地方,剛剛那里不是挺好的么?”
洪夏淡定地拉過椅子坐下,掏出電腦,插好電源,一臉氣定神閑,“這里風水好,有助于才思泉涌?!?p> 張小言暗搓搓看了一眼她身后不遠處的衛(wèi)生間標志,調(diào)侃道:“那你這才情口味也是挺獨特的,建議你以后萬一失業(yè)了去應聘一下景區(qū)廁所管理員,沒準聞著那味兒,文思泉涌都能寫個四大名著出來,到時候讓我抱個大腿?!?p> 放在以前,保準這頓活躍氣氛的話要被洪夏揪來互損個半天,可是她剛剛看了不想看的人,心思被掏了去,沒心情繼續(xù)插科打諢,對上張小言的眼睛,鬼斧神差地來了句:“張小言,你大學談過戀愛沒?”
這個問題結結實實噎了張小言一把。按理說,當代年輕人的自覺性,就應該深刻落實在,不要刻意過問對方的過往情史上。畢竟時代變了,什么“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年歲早就一去不返,萬一問出點兒什么自己不想聽的,接受不了再氣得背過氣去,那不是浪費祖國醫(yī)療資源么?
張小言對上洪夏那雙八卦之火即將噴涌而出的亮汪汪的眸子,嘆了一口氣,故作愁眉苦臉,“唉,想當初還真有那么一姑娘,天天追著我,讓我給她把脈?!?p> 洪夏瞟了一眼他大言不慚的德行,“你騙誰呢你,你一學臨床的,把什么脈!”
張小言一副被看穿的樣子,擠了個苦笑出來。
把脈是假的,但是有這么一鍥而不舍的姑娘是真的,而且真實得讓人每每想起便想要自掛東南枝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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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9年,大二開學。
張小言拖著行李箱來到404宿舍,推了門直接走向一個積滿了土的空床位,那是他的地盤兒。
同寢的幾個人被他的突然現(xiàn)身騰得就炸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把他桌子上堆著的一攤球鞋球拍臭襪子之類的,三五下搬了個精光。
“還以為你這五年都不來了呢?!敝芴斐梢贿吔o張小言挪地兒,一邊說道。
“老子錢都交了,不得來聽個響兒?!睆埿⊙哉f著,拿著掃帚去撣床板,激起一陣塵土飛揚,嗆得旁邊的郝飛宇連連咳嗽。
“我說,你們這一年也不知道捎帶手給我掃個床,等著在上面畫沙畫呢!”張小言怨道。
說起來,他是整個系里唯一一個走讀的學生。大一那年,林秋華剛做完手術,作為一個女人難免難以接受,情緒失常也在意料之中,所以他這個做兒子的,自然要每天得空便在家里陪著,開導著,各種怨天尤人的宣泄都得受著。
那個時候張小言每天五點五十起床,六點二十從家里出門,搭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剛好夠踩著八點的上課鈴進教室,然后下課再用一個半小時回家。不過好在,用了快一年的時間,林秋華的情緒總算穩(wěn)定了下來,可以接受事實了,也可以好好生活了。
于是張小言也終于可以走進這個,他白白交了一件住宿費的地方,從一個走讀生做回住校生,每天可以多睡兩個小時。
好幾次困守在一片焦頭爛額之中的時候,他都特別想去找洪夏。對,他知道她在哪里,他一直都知道,通過高中同學知道的,可是每次點開訂機票的界面,手指在那個確認預訂鍵上,都猶猶豫豫地退卻了。
每一個想要成為屠龍勇士的少年,他們都做著同一個想要斬殺惡龍救出公主,然后和公主百年好合的美夢??上?,他不是一個披著一身榮光的大英雄,他是一個曾在惡龍面前無能為力地轉(zhuǎn)身就走的逃兵。
生活不是打怪升級的熱血玄幻劇,這里沒有一路開掛的男主角同命運不屈斗爭,這里只有平淡的家長里短,和被沒收了手機嚴加看管之后,就真的可以和外面的世界失聯(lián)的無能為力的窮學生。
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逃兵,在公主面前,和惡龍有什么區(qū)別呢?
即便是去了她的城市,對她說一句“對不起”,然后呢?然后再買張返程機票回來,好好上課?不然呢,還能怎樣呢?她讀的那所大學,沒有他們的共同好友,沒有人能告訴他,洪夏到底過得怎么樣。
希望她過得好,又希望她過得不好,可是好不好的,自己又能怎樣呢?長大是個很遙遠的概念,不是人過了18歲就算長大了,總之,這不是一個大二的學生可以企及的概念。
所以那個時候的張小言,只希望自己可以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爭取保研到她所在的城市,然后才有底氣,有資本站在她面前,說一句你好,和一句對不起。
可惜,沒等到他去和洪夏說你好,先有別的人過來和他說了一句你好。
那個人叫韓靜,學校里雕塑系的。雕塑系在學校里一直是個挺神秘的學科,因為它是藝術系里唯一一個男生比女生多的學科。
兩人相識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那天張小言穿著個大褲衩子,踩著雙拖鞋,搭著個毛巾從學校的公共澡堂里出來,剛走出沒兩步,迎面上來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來管他借校園卡。
當時學校里在澡堂洗澡是要用校園卡貼在機器上掃卡出水的,每每總有那么一些人洗發(fā)水沐浴露臉盆子都收拾齊了,到了澡堂門口發(fā)現(xiàn)卡沒帶,奈何澡堂子離各個宿舍都特別遠,于是在澡堂門口借卡的事兒便屢見不鮮。
張小言大一沒住校,頭回遇上管自己借卡的人,雖說是個姑娘,不過反正是自己的卡進女浴室,又不是自己進女浴室,于是非常爽快地就借了,畢竟人在里面洗上倆小時也就是20塊錢的事兒,這點錢還是可以慷慨解囊的。
每個人的校園卡上都有自己入校時候的證件照,后來張小言每每想到證件照上的自己,那天代替自己本尊看了一圈女澡堂子里的盛景,都不禁老臉一紅,覺得自己失了身。
第二天,韓靜順著校園卡的信息找到了張小言,以微信轉(zhuǎn)賬還錢的名義加了他的微信,然后他的噩夢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