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回到宮宴時,席間依舊杯晃交錯,皇帝年歲尚幼耐不得這樣的場景,故早已退宴離去??扇缃耖L公主還在席間,國師又不知蹤影,故而群臣雖心中不滿,卻也不敢擅自退席。
圓月高懸,光色漸冷。
這夜已過半。
沈眷從殿外踏入時,載了一懷風(fēng)雪。
長公主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從國師身上掃過,眾人只覺得殿下那神色冰冰冷冷,眼中似沾染了一層怒氣。
“今日朝大人率眾將士得勝歸朝,孤甚歡喜。”
隋懷面無表情的稱贊著,臺下眾臣相互瞧看了幾眼,心中忍不住吐槽:公主殿下不想夸贊就不要強(qiáng)夸,你表情真的一點(diǎn)都不帶歡喜?!?p> 這位殿下自小對誰都鋪著一幅面癱臉,當(dāng)年先帝在世,也是對這個女兒頗為不喜的。故直到先帝駕崩這位長公主也未被賜予宮殿,其她的公主都賜了封地宮殿享極盡寵愛,唯有她自稱為孤,眉目寒涼。
前些年先太子去了,長公主代掌朝政,不少覲見的官員聽到她這無喜無悲的敷衍夸贊,無不額間冒汗,打從心底里納悶兒自己到底是何時不察,惹怒了這位殿下。直到熟悉了,便知她只是臉癱而已。
不過令在座眾臣驚異的是,臺下那位離京已久的小朝大人見此局面竟神色不變,依舊笑呵呵的起身作揖。
眾臣心覺他膽子不小,但也沒什么關(guān)注,這位立下大功的朝大人是身負(fù)昭武逆臣的戴罪之身,確有才華也難在朝堂上有所成績。畢竟昭武罪臣只活了他一個,比起潑天富貴,留下一條小命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
長公主賜了酒,大臣們便又是一番舉杯恭維。
不少年輕臣子喝的多了,便一會看看臺上的長公主,一會又偷偷去看國師的神色,今日二人之間的氣氛竟比往年都要冰冷。平日里國師聲色和煦,見誰都帶笑意,可今日戴了面具,遠(yuǎn)看著竟覺出幾分矜貴的疏離。
奇也怪哉。
吏部侍郎沖同僚對了個眼神兒,細(xì)想這些年來倒未見國師與誰紅臉,他們自也覺得沈眷這人早已超凡脫俗,無論何時都該溫溫煦煦的才對。
可今兒這太陽打西邊出來,竟見這位不動如山的神人身上帶了怒意。眾人既有些惶恐又有幾分好奇。
直到宴會散去,人影三三兩兩,寒風(fēng)自載著喧鬧離席。
沈眷端坐于席間,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長公主撥動眼前的雕金酒杯,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抹著杯沿兒,待群臣散盡,她方才意興闌珊的開口,“沈眷,很久之前孤就想問你,你是不是沒有心?”
“孤覺得那人可憐,國師棋盤上諸多棋子,總也不差這一顆。也該放手了。”長公主捏著酒杯,心中想道,這般反常,莫不是真的......她不動聲色的凝視座下那張猙獰的面具,似想看穿其下覆蓋的靈魂。
沈眷只是起身離席,寂寥聲色皆掩在重重的夜幕里,“殿下想的太多,臣心中自有計較?!?p> “別忘了先國師羽化前對你的叮囑?!遍L公主自知曉國師弱點(diǎn)何處。
“殿下,慎言?!?p> 方嵐懵懵懂懂醒時,只覺眼前世界煥然一新。她本該心情舒暢,可迷蒙間下了床,習(xí)慣性抬手去摸腰間那柄殘劍時,卻意外摸了個空。方嵐在屋內(nèi)掃視一圈,沒有找到那柄載著兩界山回憶的承翰劍。
頓時有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從心頭漫到咽喉,方嵐只覺喉嚨發(fā)緊,臉上表情頓在光陰交界的陰影里。只怔住一會兒,她便套上屏風(fēng)后架子上的衣袍,此刻便要出門去尋。
然而她剛踏出偏殿門檻,眼前一黑,霎時間便和門外候著的隋蓄撞了個滿懷。
屋外風(fēng)雪凍人,趕蛇人被她撞的后退一步,抬頭驚詫的看過來,“方侍書你可終于醒了,這是急著去哪?”
方嵐只覺迎面撞上一堵土墻,唇齒間浸出一片血腥味,她此刻卻也顧不得這點(diǎn)兒痛意,只顫著唇角抬頭問道,“承翰劍不見了,你可曾見過?“
隋蓄的目光直直撞上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他偏開視線,想起那柄斷刃的寶劍,依稀有些印象。他不確定的回想,“你若是急了,可去國師那看看,我見大人這幾日似喜歡擺弄刀劍?!?p> 方嵐心下忐忑,隋蓄這些言語又勾起方嵐心中那些個猜測,她此刻便更是五味陳雜,不知該擺出個什么表情??蓜Σ辉谑中模睦锟偸遣话?,于是道是要去正殿向國師問詢。
隋蓄遂想起國師今晨的吩咐,只能輕聲說好。
方嵐點(diǎn)點(diǎn)頭,并未發(fā)現(xiàn)這處細(xì)微的異常。她邁起步子,心里想的卻是,此刻在那正殿里端坐著的那個人,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兩界山的七年枯守和那些個珍藏的回憶,在對方眼里是否只是個不自量力的笑話?
可是,在昭武年的兩界山上,那人明明那么溫暖,她偽裝的那么好,讓所有人都暗自喜歡。方嵐將她像太陽一樣崇拜,在那些枯坐山中的歲月里,方嵐一次次從夜中驚醒,咬牙抵抗體內(nèi)氣勁沖撞的折磨,低吟著那人的名字,真誠地希望她能活過來。
可如今她或許真的沒死,似乎還與刀劍門的覆滅脫不了干系。先太子、朝兆繼、昭武之亂。一切破碎的謊言逐漸串連成線,方嵐越想越冷,雪花融落在臉上像銳利的針,扎滲進(jìn)皮膚,質(zhì)問著心靈。
她在殿前站定,臉色越來越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