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秘密

　　月光照不進來，空無一人的屋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

　　有了這幾日的經(jīng)歷，蘇孟也比咸魚時期要鎮(zhèn)靜得多，她雖看不見東西聽不到聲響，但通過捂住她口鼻這只手掌的厚度，大致猜到挾持她的人是誰。心里已有打算，她控制好力度，朝著那只肉手咬了下去。

　　“唉喲！”

　　葉臨風(fēng)吃痛，立馬放開蘇孟，看了看手掌并沒有出血，他才松口氣，甩了甩手腕，氣急敗壞地朝蘇孟吼道：“你個小丫頭片子，下起口來還真不心軟！”

　　“孟兒不知挾持自己的人是誰，一時心慌，這才采取了非常手段。況且，剛剛孟兒還沒有卯足勁兒，葉叔叔人高馬大內(nèi)體堅實，想來這點小伎倆，也不會對葉叔叔造成任何實質(zhì)性的傷害吧。”黑暗隱去了蘇孟臉上嘲諷的表情，“不過，如果葉叔叔是有話要同孟兒講的話，這個房間，怕是隔音效果不夠好?！?p>　　蘇孟最后一句話倒是點醒了葉臨風(fēng)，此時此刻他倆所在的房間距離蘇達并不遠，剛才自己那聲驚呼，怕是有可能引起了蘇達的注意。

　　“我們換個地方聊聊?！比~臨風(fēng)劃開一只火折子，走到屋子最里面，推開一扇暗門，對蘇孟說道。

　　收拾好自己因阿木之死而悲傷自責(zé)的心情，智商和警覺同時上線，蘇孟藏在袖子里的雙手握拳，俄而松開，然后便跟著葉臨風(fēng)走進那間暗房。

　　這間暗房竟是藏在兩個房間的中間，利用空隙造出。一般人很難發(fā)現(xiàn)，這兩間房比起其他屋子內(nèi)部空間都要小一些，偏偏窗戶面積卻和其他屋子一般大，所以從外觀視覺上也看不出差別。葉家宅子絕非草草參觀時那么簡單。

　　待房門緊掩后，葉臨風(fēng)點亮燭臺，他只是瞧著蘇孟的臉，倒是沒有先開口。

　　“葉叔叔，您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蘇孟率先打破沉寂。

　　似乎是考慮了很久，葉臨風(fēng)終于說出心中準(zhǔn)備已久的問題——

　　“說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接近蘇達，為何要打著他女兒的名號？“

　　一來就是這么直接的問題，蘇孟有點招架不住。

　　“我不太明白，葉叔叔，您怎么會問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哼?！叭~臨風(fēng)鼻腔中發(fā)出輕蔑的哼聲，”你還在這兒裝糊涂！我告訴你，蘇達這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他的慈悲心腸堪比菩薩，連只雞都不忍心殺，怎么可能會殺人！何況他之前也遇到過惡鬼病發(fā)作的情況，打暈病人就行，哪里至于痛下殺手?？隙ㄊ悄?，噢不，是你的主子，是你主子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威脅他，讓他方寸大失，為了護你周全而失手殺人?？隙ㄊ沁@樣，不然蘇達怎么可能會殺人，這絕非他的作風(fēng)！“

　　面對葉臨風(fēng)的指責(zé)，蘇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本就因為蘇達為了保護自己殺了阿木一事而懊悔，現(xiàn)在葉臨風(fēng)將傷口再一次撕開，甚至還往上面撒鹽，便覺得更加對不起蘇達。但她更清楚，眼下最要緊的不是自責(zé)，而是想著怎么蒙混過關(guān)，讓葉臨風(fēng)不要緊盯著自己。

　　“是呀，葉叔叔也說我爹是為了護我周全而失手殺人，作為一個父親，看到女兒身處險境之時，肯定會不顧一切只為救她，這不是常理之中嗎？“蘇孟擺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將葉臨風(fēng)的問題駁了回去。

　　見蘇孟仍在嘴硬，葉臨風(fēng)臉上的表情越發(fā)難看，若不是蘇孟是一個六歲孩童，他怕是早就準(zhǔn)備動手了。

　　“你還是不肯說實話嗎？好，我就將你不可能是蘇達女兒的原因一條一條說與你聽！

　　第一，蘇達是我多年好友，我深知他生活作風(fēng)簡樸，從不虛榮顯擺，渾身上下值錢的首飾加起來不會超過三件，且價格也絕不會過高。而你，你左手腕上戴著的那環(huán)玉鐲，通體晶瑩剔透色澤鮮亮，乃是上等翡玉，別說是尋常人家，就連宮里都不見得數(shù)量有多。若真是我蘇老弟的女兒，怎會讓你戴這么貴重的東西，即便是他愛女心切同意你戴著這玉鐲招搖過市，但是他買得起這么貴重的東西嗎？“

　　一聽這話，蘇孟下意識地用手蓋住左手腕的玉鐲。這鐲子是穿越過來時身上就戴著的，想來是這位小姑娘的心愛之物，蘇孟也沒有摘下過，一直戴著，誰知卻因為這個玩意兒在葉臨風(fēng)面前暴露了自己，看來子女炫富就會“坑爹”，這個道理古今中外都適用。

　　眼瞧著蘇孟面上已有一絲慌亂，葉臨風(fēng)乘勝追擊，又追加一條理由。

　　“第二點，便是六年前蘇老弟曾孤身一人來過這荒村拜訪我，看你的年齡，估計是五到七歲，如果你真的是他女兒，那么六年前他來荒村時你要么剛出生，要么弟妹即將臨盆，按照我蘇老弟的性子，是絕不會拋下身懷六甲的夫人或是呱呱墜地的孩子出來云游的。而且，他六年前與我相見時，只字未提自己已娶妻一事，我和他是過命的交情，這種事，他沒理由瞞著我不給我講。“

　　這又是一條石錘，要想找個理由反駁還真不容易。

　　“第三嘛，“葉臨風(fēng)瞥了蘇孟的臉一眼，”那便是你倆長得一點都不像。我第一次見你時我就知道，你倆肯定不是父女。蘇老弟面容姣好，如黑夜之明月讓人心寧向往，而你，則是長了一張讓人討厭的臉！“

　　聽完三個理由，再看著手指自己臉的葉臨風(fēng)，蘇孟深知不管怎么找理由，他都不會相信，索性全盤托出。既然這葉臨風(fēng)是蘇達好友，總不至于迫害生死之交“撿回來“的女兒吧。

　　“你猜得不錯，我確實不是他女兒。“

　　蘇孟平靜地對押中后興奮得上躥下跳的葉臨風(fēng)說，

　　“但是，也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叫他一聲‘爹’，也是合情合理?！?p>　　這個答案讓葉臨風(fēng)始料未及，他兩只肉手扣在一起抵著下巴，眼睛眨巴眨巴：“你，你慢點說，什么叫做給你了第二次生命，難道他現(xiàn)在自學(xué)成長做了大夫，救了你的命？“

　　蘇孟尋了一把椅子坐下，耐著性子給葉臨風(fēng)解釋：“那日我全家遭賊人滅門，我死里逃生撿了條命，但是我受了傷又跌入湖中，命在旦夕，是路過的蘇先生好心救起了我。同時，他給了我一個全新的名字，讓我做他的女兒，接著，便帶著我來此地，后面發(fā)生的事兒，你都清楚了。“

　　“等等，你全家被滅門，你又掉進湖里，他又救了你，還把你當(dāng)作自己女兒？”葉臨風(fēng)滿臉都寫著震驚，”我家蘇老弟會這么傻？給自己惹這么大麻煩？欸，不對，這倒還真是他的作風(fēng)，路見不平，惹禍上身。那，你可知殺害你全家的賊人是誰？“

　　蘇孟搖搖頭，扶額道：“我醒來時記憶全失，對于過去的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記得家在哪里，更不記得殺害我全家的兇手是誰，還是蘇先生告訴我，我家里遭遇的那些事的。但是，我偶爾看到某些場景，會突然記起一些零散的片段，就比如，我問你那惡鬼病的癥狀一事，我就覺得，很眼熟，似乎之前看到過。”這段話90%都是真的，不過最后幾句倒是為了掩蓋自己是穿越者這事而臨場胡編亂造的。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呀，小孟你竟然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比~臨風(fēng)表情變得有些凝重，看來是很相信蘇孟剛剛說的話，“我是聽說過，半個月前寧遠的孫家被一夜滅門一事?？磥磉@次，蘇達可是給自己惹了一樁天大的麻煩?！?p>　　還不等蘇孟發(fā)問，葉臨風(fēng)便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我這位蘇老弟，從小便和我不一樣，看到什么不公不正之事要站出來批判，為他人之事奔波，解他人之煩憂。很可笑吧，明明他自己就生在沼澤里，卻還想著要幫助其他人從沼澤里爬到岸上，不自量力?！?p>　　說完，自嘲般地笑了笑，“曾幾何時，我也羨慕他的勇敢和無畏，也想像他那般直抒胸臆，云游四海，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終究還是將生死放在首位，藏匿于這世人不愿來的荒山野嶺，做一只縮頭烏龜。哼，到底，我還是個貪生怕死之輩?！?p>　　“是，有什么人在追殺你們嗎？”蘇孟聽得云里霧里。

　　葉臨風(fēng)沒有直接回答蘇孟的問題，他端起燭臺，認真說道：“等你再大一點，你爹會告訴你的。今夜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爹。此事，就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秘密?！?p>　　語畢，燭光被吹滅，屋內(nèi)再次陷入黑暗中。

　　第二日，用過早餐，蘇達便讓蘇孟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上路。

　　原計劃在荒村待上一段時間，但昨晚發(fā)生了那件事，蘇氏父女也不好久留，即便是主人家葉臨風(fēng)也得顧及花姨的感受，便默許了兩人的離開。

　　葉臨風(fēng)和蘇達這對好朋友在馬車前拉著手說了好一會兒話，遲遲不見要分手的意思，蘇孟也識趣地坐在車廂內(nèi)安靜等待，未曾催促過。透過車窗，她看到蜻蜓領(lǐng)著一位矮胖的婦人偷偷從門里伸出腦袋向外張望。那婦人就是花姨。

　　蘇達也注意到了花姨，他雙手握在胸前，朝著花姨深深鞠了一躬，花姨看到蘇達的動作，不禁掩面痛哭起來，她搖著頭，連連說道“不怪你，是那孩子命不好”，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好幾個女眷還拿手帕擦擦眼淚。車廂內(nèi)的蘇孟更是心頭一酸，她強忍著淚水，握緊拳頭，發(fā)誓自己一定要強大到可以保護好自己，不至于再讓類似的事發(fā)生。

　　因為只有蘇達和蘇孟兩個人，便只駕駛了一輛馬車，蘇達來做車夫，蘇孟就在車廂內(nèi)休息。二人行至一片空無人煙的大草地，蘇達停住馬匹，叫蘇孟出來透口氣。

　　夏季難得的陰天，竟無半點悶熱感，微風(fēng)帶過，竟然還有絲絲冰涼。

　　蘇孟脫了鞋，踩在軟糯糯的草皮上，感覺昨日事件帶來的陰霾一掃而光，腦袋里只有歡快和輕松。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孟兒的生日?！?p>　　蘇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蘇孟低頭陷入沉思。這具身體的出生日期她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自己在二十一世紀(jì)的生日也斷斷不能拿來用，想來想去，不如回復(fù)“不記得了”。

　　“這樣呀?！碧K達像是早就猜到一樣，也不意外，“不如，就用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那個日子做你的生日，六月八日?！?p>　　“好啊，那也算是我的生日，我重生的日子?！碧K孟甜甜地回答。好巧，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十二月十六日，這六月八日剛好打個對折。

　　看到蘇孟答應(yīng)爽快，蘇達也笑了。蘇孟覺得蘇達笑起來特別好看，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孟兒，你一直盯著爹干嘛，是爹臉上有什么東西嗎？”蘇達抹了一把臉。

　　“那倒沒有?！碧K孟急急搖頭，“孟兒只是在想，爹為什么對孟兒這么好？孟兒總覺得，爹有什么事兒瞞著孟兒……”一邊說，眼睛還一邊往蘇達的方向瞟。

　　蘇達雙手背在身后，迎著微風(fēng)，任憑自己烏黑亮麗的秀發(fā)被風(fēng)吹亂，幾縷發(fā)絲垂到眼前，遮住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蘇達開口了：

　　“就像孟兒知道惡鬼病癥狀一樣，孟兒有秘密，爹也會有秘密。爹的秘密，孟兒現(xiàn)在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爹不會害你，就行。你是我的孩子，同時，

　　你也是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