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多少恨(3)
柳公府。
偌大的廳房里坐滿了人,卻靜的落針可聞。
柳慕元仍坐在他的輪椅上,頭垂在胸前,看不見神情如何,只見著抓著輪椅扶手的雙手手背上,因用力過甚,指尖發(fā)白,手背青筋暴起。
沒有人能比從戰(zhàn)場上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他更清楚了,柳慕容胸口的那一刀傷的有多重,那是足以致命的!
柳老夫人拄著龍頭拐杖,坐在上首,背脊挺的直直的,緊抿著唇角,神色肅穆??伤谠诖蟠蟮娜箶[里的雙腿,卻不受控制的一直顫著。
一盆盆的血水從里間端出去,連一向鬧騰不寧的柳母,都緊緊抱著她片刻也不離手的枕頭,瞪著驚恐的雙眼,不安的縮在角落里不敢出聲。
時間似是過的極慢又似是極快,不覺天已黑定。數(shù)個小丫鬟躡手躡腳的進(jìn)來,點上了燭燈,把大廳照的亮如白晝,可房門緊閉的里間仍是靜無聲息。柳公府的眾人都靜坐在廳房里,焦灼萬分的等待著,竟是誰也不敢進(jìn)去探問情況。
在這種幾欲令人窒息的靜默里,柳老夫人坐不住了。她拄著拐杖顫巍巍的站起來,她的貼身大丫鬟桃兒忙過來扶住她。
柳老夫人站在廳房中,盯著她最為驕傲的大孫兒。
她這個曾令敵寇聞風(fēng)喪膽的驍勇善戰(zhàn)的孫兒,曾以二十幾歲的年齡,便榮做了將軍,帶著部將抵御了無數(shù)的邊關(guān)敵寇進(jìn)犯的孫兒,如今一動不動的坐在輪椅上,深垂著頭,她只能見著他還不足四十便已雙鬢如霜的發(fā)絲!
在一門之隔的另一間房里,躺著她從生下來就讓她最為疼愛的甚至是到了無原則溺愛的小孫兒,如今是生死未卜!
她的心里深深的悲涼,隨之而來的便是無比憤怒。
柳老夫人一跺拐杖,扶著桃兒的出了手臂出了廳房。
李小玉被柳平安置在柳慕容所住的院子后的偏房里,此時房間里也已點上一支蠟燭,透過窗欞,在昏黃的光影里,柳老夫人只能見一個女子微垂著頭,蜷縮著身子的影子。
“柳總管!”
柳老夫人高聲叫道。
柳總管從暗處閃出,躬身道:“老夫人。”
柳老夫人一指房里,滿面煞氣,歷聲喝道:“先把這妖女拉出去給我杖斃了?!?p> 柳總管稍稍遲疑了下,但仍恭身答道:“是。”
隨著柳總管一舉手,便有兩個立于長廊邊的護(hù)衛(wèi)閃身而出,欲破門而進(jìn)??伤麄兊氖诌€沒碰著房門,兩聲微微的破風(fēng)之聲傳來,他們便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眾人一驚,轉(zhuǎn)眼一瞧,便見柳慕容從賭坊里帶進(jìn)府的幾個小地痞流氓,有的斜倚在樹桿上,有的倚坐在墻角處。其中叫劉海的那個,就吊兒浪蕩的靠在樹桿上,手中還拿著枝剛從頭頂樹枝上摘下的一截樹枝,正百無聊賴的晃著。在長廊上懸掛著的燈籠照射下,一張臉忽明忽暗,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們這群人。
而擊中那兩個柳公府護(hù)衛(wèi)腿彎的,居然是他隨手從樹枝上扯下來的兩枚樹葉。
話說吳明等四人被柳慕容從賭坊里帶進(jìn)了柳公府,整日里確實是混吃混喝的不曾干過半點正事,這滿府的人還真沒誰能瞧的上他們。但主子們都不說,倒也沒誰敢說他們一個不是,便由得他們胡天海地的府里府外瞎混著。
這一出手,直驚得眾人眼珠都鼓了出來。那兩個護(hù)衛(wèi)更甚,盯著他們腿邊的兩枚樹葉滿臉的不敢置信。
見此情形,柳總管反而松了一口氣。他不敢想象,若真依著老夫人的意思,杖斃了那女子,醒來后的五爺會如何地鬧騰。
這柳公府可實在是再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
柳老夫人氣的渾身發(fā)抖,指著那幾人的手指直抖索:“反了!反了!你們不知道你們吃誰的喝誰的嗎?好吃好喝的供了你們幾年,你們倒護(hù)起剌客來了?!?p> 劉海依然靠在樹桿上,把玩著手中的樹枝,龍三跟趙老四依然一左一右的倚坐在那間偏房的墻角,還各拎著一個酒壺,不時的抿上一口,屋頂上還坐著吳明,誰也沒搭理她。
柳老夫人更氣了,指著柳總管罵道:“怎么,你這總管怎么做的?我柳公府花上那么多銀子,養(yǎng)的是一群廢物嗎?還是我這老婆子說話不中用了?連一個女人都處置不了?柳總管!”
柳總管心里苦笑不止,卻不敢明著反駁正在盛怒中的老夫人,只得高聲叫著:“來人,聽老夫人的吩咐。”
數(shù)十個護(hù)衛(wèi)一擁而上,圍住了這間偏房,有的沖門有的破窗。
龍三跟趙老四雙雙一揚手,手中的酒壺便拋了出去,落入劉海跟吳明的手中。兩人沖入柳公府護(hù)衛(wèi)群中,簡直像是蛟龍入海。
一場混戰(zhàn),不過片刻,偏房前便躺了一地,站著的只剩下的只余龍三跟趙老四。
吳明仍坐在屋頂,劉海仍倚著樹桿。
對于這四人的入府,柳慕元是深知底細(xì)不動聲色,而柳老夫人卻完完全全是出于對柳慕容的縱容由他去了。這時見著四人一反平日里那副猥瑣小人模樣,個個身手不凡,心里贊賞不已,又欣慰不已。
“好個小五,你連奶奶都瞞著,還有多少事是奶奶不知道的啊,咱柳家有望了!”
想到此刻仍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孫兒,柳老夫人又氣苦不已,指著四人詰問道:“你們是鐵了心地要護(hù)著那妖女嗎?”
屋頂?shù)膮敲鞯溃骸袄戏蛉艘娬?,咱們兄弟四個既是五爺?shù)娜?,就得聽五爺令。?p> “難道你們不知道,那妖女是來要你們五爺?shù)拿??”柳老夫人哽咽著,一跺拐杖,狠聲道,“老婆子我今兒個非得殺了這女人不可!”
吳明扔了酒壺,拍拍手,一個翻躍,立在了屋脊上,衣衫飄飄。
他雙手負(fù)在身后,目視著屋下的一群人,淡淡地道:“還請老夫人別為難我們兄弟四人。那女子五爺既然讓我們護(hù)著,咱兄弟誓死都得護(hù)著。至于那女子刺殺了五爺,她是該生還是該死就待五爺醒來后自行定奪吧?!?p> “哼,讓他自行定奪!這都好幾個時辰了,好幾個太醫(yī)進(jìn)去后就沒出來,你們五爺說不得、說不得……就算這樣你們還要護(hù)著?”
吳明默然了片刻,仍是語氣淡淡地:“五爺現(xiàn)在不是還沒死么,老夫人何必這么心急?對這女子老夫人是要殺要剮要杖斃,就等五爺死了再來動手吧?!?p> “你……你……”柳老夫人氣的指著吳明,說不出話來。
桃兒忙給她撫胸順氣,低聲勸道:“老夫人,這又過這么久,也不知五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們還是先去看五爺要緊?!?p> 柳總管也忙過來扶著相勸:“老夫人,這人關(guān)在這兒,又跑不了,要處置也不用急在這一時……”
話沒說完,便被柳老夫人一拐杖打在身上:“廢物!看看你底下的人,一群廢物!”
柳總管只余苦笑,這柳公府倒也不是沒有身手出眾的人手,但那都是暗衛(wèi),直接聽命于大爺,他可使不動。這明面上的護(hù)衛(wèi)不過都是身手矯健些的漢子而已,遇上武林高手,可不就是廢物了么?
不過話說回來,五爺可真能耐,弄了這么四個寶貝在身邊,居然能不動聲色的一隱就是好幾年。
柳公府的老總管跟著老夫人身后邊走邊暗忖著,五爺既然連府里都瞞著,那就有他瞞著的道理。今晚這一戰(zhàn),他可得要下禁口令,這五爺身邊的四個小地痞,忽而成了武林高手,可不能有一絲風(fēng)聲傳出府去。
柳老夫人行至先前守著的廳房門囗,正見著里間的房門打了開來,薛太醫(yī)并著幾個御醫(yī)院的首席太醫(yī)面色凝重的從里間魚貫而出。
她顫顫巍巍的雙手拄著拐杖,立在廳門口,竟一時不敢開口相詢。
深夜廊間的寒風(fēng)穿堂而過,吹起她滿頭白發(fā)。似不過轉(zhuǎn)眼之間,這個堅強的,總是挺直著背脊的,送走了她一個又一個親人消瘦的老婦人便又蒼老了數(shù)歲。
柳慕元抬起他一直深垂著的頭,雙眼微紅,也看向薛太醫(yī)。
幾位太醫(yī)疲憊的走入廳房坐下,薛太醫(yī)隨手端起幾上一杯早就涼透了的茶水,仰首牛飲而盡,又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茶漬,長吁了一囗氣,才開口道:“回老夫人,回大爺,五爺?shù)男悦鼤呵沂潜W×??!?p> 柳老夫人的雙腿一軟,幾乎跌倒,桃兒跟柳總管忙架住她。她一把推開柳總管,惱怒地喝道:“你攪和在這里干什么?一點眼里勁也沒有,沒見著幾位太醫(yī)辛苦了大半宿,連晚餐都不曾用過呢,還不緊著去準(zhǔn)備吃的來?!?p> “是,是,老奴這就去安排?!绷偣芤坏暤男χ鸬?,轉(zhuǎn)過身時,抬起衣袖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柳老夫人坐到幾位太醫(yī)身前,喜笑顏開的問道:“我家小五沒事了是吧?”
幾位太醫(yī)相互對視了眼,薛太醫(yī)開口道:“暫時是沒事了。不過還得看五爺能不能挺過這幾天,要能不發(fā)高燒,能及時醒轉(zhuǎn)過來,才算是無妨?!?p> 一席話說的眾人的心又懸了起來。
柳老夫人頓時又六神無主的焦慮的問道:“那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