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多少恨(4)
幾位太醫(yī)聽的柳老夫人相詢,看著她那雙蒼老的眼睛哀求著望著他們,不禁苦笑不已。
能怎么辦?這大虞幾乎是最好的醫(yī)師都聚在這兒,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最好的藥,能用的藥都用上了,余下的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但這話誰又敢說出來?
廳房內一時又靜默了下來。
年紀較輕的張?zhí)t(yī)受不了這種沉默的氣氛,找著話題開口道:“五爺?shù)倪\氣其實還是挺好的,受傷時就在府門口,幾乎沒怎么過激的挪動。再加府里有著最好的藥材,薛太醫(yī)又住的近來的快,若不然,被刺中心臟了,那還救的過來呀?!?p> 另一個游太醫(yī)感慨道:“是什么人啊?這下手可真狠啦,完全是沖著要人命去的。”
這也是柳老夫人想不通的問題,那女人不是死了么?張東、王衛(wèi)來二人還從嶺南帶回了她的骨灰,被她那個傻孫子埋在了府里西側林子里,日日夜夜的去守著念著,可怎么又會突然出現(xiàn),還一出現(xiàn)就下死手?
她也疑惑的看向柳慕元,柳慕元無奈的伸手揉捏著眉心,躲著柳老夫人的目光。
廳房里一時又靜默下來,幸得這時柳總管笑咪咪的進來招呼眾人用餐,打破了一室尷尬。
柳慕容的遇刺,不過在小范圍內激起了點動蕩,最為焦心是宮里的柳貴妃,上好的藥材借著年前賞賜,不要錢似的送進了柳公府。
最為倒霉的卻是蘇相,被虞陽帝召進宮去,明里暗里敲打了好一番,回到家中是又興奮又郁悶。
興奮自不必多言,郁悶的是蘇家什么也沒做,無緣無故的背了這么一大黑鍋??墒掳l(fā)突然,又是在柳公府自家門口鮮少行人,蘇府的暗探也離的稍遠,連目擊者都沒有,派出去的人也沒能探出什么來。
不過幾日,便風過無痕了。長安城一片喜慶,家家戶戶忙著要過新年了,再也沒誰來關注此事。
“小玉,小玉……”
伏在柳慕容床前剛迷迷糊糊睡著的柳平一個靈機,猛的抬起頭看向床上的主子。
柳慕容雙眼仍是閉著,但見眼珠在眼皮下轉動的,微弱的聲音叫著“小玉”。
柳平大喜過望,三天了,柳慕容終于有了醒轉的跡象。他忙俯下身,在柳慕容耳邊輕呼:“五爺,五爺!”
一直在柳慕容房外守著薛太醫(yī)聞聲急步進來,坐到床邊凝神給柳慕容把脈,片刻后,欣慰的笑道:“無妨了,到底年輕,底子好,又用了好藥,再好好調養(yǎng)數(shù)日,就能下床了。”
說著自去一邊取過筆紙思索著調整藥方。
柳平喜不自勝,狗腿的跑過去給薛太醫(yī)沏茶,又吩咐小丫鬟們去各房報喜。
忙了一轉過來,更是一喜,床上的柳慕容已睜開了眼,雖是虛弱動彈不得,但面色已好了許多。
柳慕容望著柳平,一時說不出太多話來,只是吃力的低語:“小玉……”
“小玉姑娘好著呢?!绷矫Φ溃拔鍫斈头判陌?,吳明龍三他們四人輪班守著呢?!?p> “小玉!”柳慕容仍是固執(zhí)的看著他。
“知道了,五爺,回頭我就去看她。”
柳慕容閉上眼,歇息了會兒,又吃力的開口,聲音微弱。柳平忙俯耳過去,只聽的柳慕容說:“讓……龍三……來,有事……吩咐……”
“小五啊?!边@時得到消息的柳老夫人,急匆匆地讓人攙扶過來,淚眼汪汪的,“你嚇死奶奶了?!?p> 柳平看著聞訊涌進來的一屋子人,悄悄退了下去。
后院偏房里,李小玉仍像是三天前剛進這間偏房那樣,蜷縮在床角。
房內升著火盆,桌上放著還冒著熱氣的飯菜。
自小服侍柳慕容的大丫鬟萍兒見著柳平,忙拉過他,無奈的訴苦:“怎么辦啦,三天了,這姑娘是水米不進。我看再用不兩天,不用老夫人動手,她自個兒都得把自個兒給餓死了。”
柳平也愁了,想了想走到床邊,輕輕叫道:“小玉姑娘,五爺讓我來看你啦。”
李小玉慢慢的抬起埋在腿間的頭,看向他。不過幾日,她更見消瘦了,一雙眼更大了。她不言不語的,只是睜大雙眼,就那么定定的瞧著他。
雖然李小玉不發(fā)一言,但柳平仍是懂了她的意思。
“姑娘就請放心吧,太醫(yī)說五爺沒事了,只是暫時還動不得,不能過來探看。還請姑娘保重好自己,有什么仇有什么怨的總得當面問個清楚不是么?!?p> 李小玉看著柳平的眼漸漸染上了一層薄霧,她忽而扭過頭,手腳并用的爬到床頭桌邊,端起桌上萍兒一直溫著的米飯,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就往嘴里扒。
柳平跟萍兒驚呆的立在床邊,只見著李小玉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滑落在飯碗里,又被她和著米飯扒進了口中。
她似是餓極,無聲哭泣著,動作卻是極快,那扒進口中的米飯根本都還不曾咀嚼吞咽,下一囗便又扒了進去,直至兩邊腮幫子高高鼓起再也塞不進去了。
“娘,娘,你眼又進沙子了嗎,云帆給你吹吹就好了?!?p> 李小玉的雙手一軟,手中的半碗米飯并筷子便都落在床鋪上,米飯灑的床上到處都是。
她就坐在那滿床的米飯粒中,佝僂著身子,鼓著腮幫子,像負傷的野獸般悲愴嗚咽。
云帆!她再見不著她的云帆啦!
多少恨!
柳慕容雖是傷的極重,當時情形萬般兇險,可一經緩過來,加上柳公府最不缺的就是這治療外傷的上好藥材,于是他復原的也是極快,不過數(shù)日后,他便掙扎著的下了床。
這數(shù)日來幾乎是寸步不離守著他的奶媽鐘氏,以為他是急著要去找李小玉,不由暗暗焦心。
這幾日來,被柳平安排過去伺候李小玉的兩個丫鬟萍兒和菊兒原是自小便貼身伺候柳慕容的。
兩人不過八歲時便被柳老夫人相中,特意挑了來放在了柳慕容院中,本是老夫人為柳慕容準備的通房丫頭,聰明伶俐美麗可人自不必說,更難得的是一片忠心。
柳慕容一去嶺南,不知歸期,兩個丫鬟到了適嫁之齡,可寧愿就守在柳慕容那空院子里做著粗活,也要等著。
自柳慕容回來后,柳老夫人便給了話,只等夫人進門后,便抬二人做姨娘。
就在這幾日,兩個丫頭便來找了鐘媽媽無數(shù)次。
她們知道這李小玉是她們五爺?shù)男念^肉,雖是捅了五爺一刀,但依五爺這幾年那日夜思念的情形,不惜讓龍三等人露了底也要拼命護著,以后寵愛必不會少。等莫家小姐進了門,說不得三人還得共侍一夫,兩人就更想討好她,盡心的服侍好她。
可這李小玉就象一頭刺猬,雖沒再絕食,卻不容任何人靠近。這么多天過去了,她仍蓬發(fā)垢面的,穿著那身臟的看不出底色的袍子。
兩個丫鬟無可奈何的來找鐘媽媽,鐘媽媽也去看過,確實不成樣子。也試圖想著幫她清洗一下,可她不等人靠近,便瞪眼張手亂揮。她的一條腿還用木板夾著,顯是斷了,也不知情形怎么,三人唯恐她舉動過激,再弄傷了腿,便只能作罷。
如今眼看著柳慕容已能起身,不知他去看了李小玉這般情形又要如何。
兩個人一個斷著腿,一個傷著胸,那李小玉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如此暴躁,若是一個不對,又動起手來……
鐘媽媽越想越急,又不敢去跟老夫人說。老夫人本就恨死了那女子,這一說不是火上澆油么。但真鬧騰起來五爺要有個好歹……
這該死的柳平這會兒也不知死哪兒去了。鐘媽媽急的團團轉,恨不得把柳慕容再按回床上去。
好在,柳慕容不過在院子里站了站,看著天邊出了會神,便又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進了廳房,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坐下。
柳慕容在全府都圍著供著養(yǎng)傷的同時,在柳公府另一方偏僻的角落里,張東、王衛(wèi)來二人也躲著在養(yǎng)傷。
他們二人怎么也弄不明白,第一次兩人太過大意,沒探清人是否在屋里,就放了一把火了之。可這第二次,兩人親眼見著她跳下了懸崖。那么高的懸崖,跳下去焉能有命在?就算一時沒死,冰天雪地的,罕無人跡,一個晚上也得凍死,再說二人還在那方圓足足搜尋了三天,找著了尸體才罷休。
只是沒能找著小少爺?shù)氖w,也不知被河水沖去了哪兒了。
可那女子陰魂不散的,居然還活著,還就守在柳公府前,差點就要了五爺?shù)拿?p> 第二日,大爺就震怒之極的差點要了他們的命,若不是念二人跟隨多年的份上,大概他們這個年都不用過了。
一頓板子下來,兩人被打的皮開肉綻。眼見已近年關,兩人也不敢回家,只有縮在柳公府這偏僻的角落里養(yǎng)傷。
兩人養(yǎng)傷也養(yǎng)的心神不定。這幾年兩人冷眼旁觀,這五爺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大爺又是個冷淡至極的性子,兩兄弟是越來越疏離。
若他知道,他的兒子死在大爺?shù)牧钕?,雖然那是個意外,兩人不知又會成什么樣子,這柳公府不是要鬧的內憂外患嗎?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正當兩人雙雙俯躺在床上,東扯西拉苦中作樂時,一個令他們頭皮發(fā)麻的聲音淡淡響起。
“喲,兩位好興致呀,這都結上兒女親家啦,什么時候招待兄弟們去喝杯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