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石階上，月光清亮如水，兩位少年并排坐著，同飲著一壺酒，名為桃花醉。
酒香四溢，頗為醉人。駝紅色漸漸漫上兩人的脖頸，卻遮不住兩人臉上的淚痕。
為什么要哭呢？焚風(fēng)和囚刈都說不清楚。
為什么不哭呢？此時此景，二人又都沒有理由。
“近日本君想了許多，關(guān)于父君、關(guān)于姨娘、關(guān)于你我?！?p> “想的再多，又有何用？”終究是回不去了。
“其實那日，你躲在箱篋中，父君是知曉的?！?p> 囚刈側(cè)頭，看向焚風(fēng)，少年面色如常，不似說謊。
“為何渾似未發(fā)現(xiàn)我？”
焚風(fēng)抿唇，“他希望姨娘知曉?！背嘁律倌昶鹕?，輕撫著一把赤色的寶劍，劍柄上赫然刻著兩個字----“百里”。抽劍出鞘，鋒芒一露，月光一寒。似是周圍的空氣都被這劍氣凍結(jié)，冷得讓人喘不過氣?？墒瞧婀值氖?，這柄劍卻沒有任何的血腥氣，仿佛是沒有開過刃，沒有見過血。
焚風(fēng)按照父君曾經(jīng)教的那樣，一招一式，一縱一橫，在月下汪洋恣肆，極盡風(fēng)流。一劍舞畢，他微微嘆了口氣，將劍封回劍鞘。
“囚刈，這是我龍族至寶，百里劍。鳳族還有一把，名叫軒轅。這兩把劍本是盤古開天所得，贈與兩族首領(lǐng)，算作鎮(zhèn)族之寶。父君在攻打海龍之前，將這把劍交于了我?！?p> “既是鎮(zhèn)族之寶，為何他不貼身攜帶，反而帶走了那一柄舊劍？”
“他走之前，還頒了遺旨，傳我為王?！狈亠L(fēng)摘下手上的扳指，舉向斜上方，從中間的孔洞看著天上的月亮，似是月輝因此沾上了一抹紅色。
“這是何意？”
“父君沒打算回來?！狈亠L(fēng)看向囚刈，白衣少年面目溫潤，神色如水，兩只手卻攥成了拳頭，藏在身體兩側(cè)。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與我說笑？”
“屠了海龍，不是父君的主意?！狈亠L(fēng)悄悄擦掉臉上的眼淚，“那是先祖的遺訓(xùn)，父君為之籌謀多年，而在這棋局之中，姨娘便是最大的變數(shù)?！?p> “那日父君放你走后，與本君聊了甚多。他說他身為君王，從未想過自己會真正對一個女子動心，更未想過他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竟是海龍王室。本君只當是姨娘手腕高明，成婚之后引得父君動了凡心，卻未曾想過他二人曾有過一段往事?，F(xiàn)下看來，父君心里，定然是十分難過?！?p> “可他還是狠心殺了娘親。”囚刈橫眉，“我最原諒不了的便是娘親對他這般好，可他竟然親手將她殺害。人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他百里罡，沒有心嗎？”
“可是囚刈，你可曾想過，讓姨娘死在北海龍城，好過讓她回珀龍軒，終日面對滅族仇人，終日在夫君和仇敵之間矛盾?；蛟S父君，只是想讓姨娘好過一點。”焚風(fēng)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囚刈的肩，“從父君迎娶姨娘的那一日起，他或許便是下定了決心。而在這長長的二百多年里，每日每夜，父君都在獨自煎熬?！?p> 囚刈不禁回想這一百多年，百里罡雖然未曾教授過他掌族之事，卻每日都來與他玩耍，每日都來與娘親說話，這三人仿佛才是和樂的一家。而對于百里焚風(fēng)，百里罡雖是百依百順，卻更像是師徒之情，少了些許父子之愛。似乎他從母上走后，便再也沒有體會過家的溫存。
“罷了，都過去了?！鼻糌籽鲱^，緊緊閉上了眼，不讓眼中的液體滲出來，卻未曾發(fā)現(xiàn)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似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囚刈，難受了，便哭出來吧?！狈亠L(fēng)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看向囚刈，“畢竟這一家，只剩下我們兩個了?！?p> “焚風(fēng)，你可還記得你一百歲的時候，在做些什么？”
“吵著和母上要糖吃?！?p> “可我一百歲了，卻沒有糖，也沒有娘親。”
“囚刈，過來?！狈亠L(fēng)招招手。
“何事？”囚刈撐著身子站起來，似乎是酒勁未過，走路有些搖搖晃晃。好容易到了焚風(fēng)身邊，只見赤衣少年向著他伸出了拳頭。
“把手伸出來?！?p> 一顆糖果滾落到囚刈掌上。
硬硬的，香香的，還有點溫熱。
“你還有阿哥，也還有糖。”
囚刈淚流滿面。
“阿哥過去對不住你，把母上去世的氣全都撒在你和姨娘身上，給你使絆子，借著習(xí)武的由頭欺負你，還百般刁難姨娘。阿哥仗著有父君，過于頑劣幼稚，嬌氣任性，什么都不懂?！?p> “可是現(xiàn)在父君沒有了，姨娘也沒有了，阿哥沒有再任性的資本了，阿哥是龍族的王。可是阿哥沒有那個能耐處理好政事，也沒有能力處理好家事，阿哥是不是很笨啊。”
“可是偏偏父君就是把這個擔子給了我，囚刈，阿哥也還是個孩子，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
焚風(fēng)語無倫次地說著，囚刈顛三倒四的聽著。
多日以來的重壓似乎在這一瞬間崩塌，壓的兩個孩子喘不過氣來。
“阿哥......一百年來，你終于肯讓我叫你阿哥了......”
......
“囚刈，這是你兄長，百里焚風(fēng)，是不是很英俊啊？”敖玉柔懷里抱著囚刈，指著焚風(fēng)說著。
小白龍一爪子抓住焚風(fēng)的小手，瞇起眼睛咯咯的樂著，含混不清的叫著阿哥。
赤衣男孩卻一把扯回手，瞪著眼睛，“我不是你阿哥！”說完就跑開了，全然不顧囚刈嚇哭在敖玉柔懷里。
......
“焚風(fēng)，你覺得我到底是陸龍，還是海龍？”
“不論你選擇哪一方，你都是我的阿弟。如若你日后當真與陸龍為敵，珀龍軒也依舊是你的家，想要回來，阿哥永遠開門等你?！?p> “如若我要殺了阿哥呢？”
“囚刈心善，斷然不會?！?p> “那敖奭呢？”
“阿哥等著他來報，但是本君的弟弟，他休想傷了一根毫毛。本君失去了親娘，失去了生父，又失去了姨娘，一家人接連離我而去，我斷然不可能再眼看著弟弟死在我面前。本君以龍域之主名義起誓，終我之力，護阿弟周全?！?p> “阿哥變了好多?！?p> “囚刈也是?！?p> “今后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阿哥，我想到一句話?！?p> “嗯哼？”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百里焚風(fēng)一笑，帶好扳指，赤色眸子一閃，“斷金的時候站在我后面，切莫剮蹭到。傷，阿哥來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