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多雨水,連綿不絕。
這日,秦淮冒著雨被傳召進宮,路上匆忙,難民有雨滴落在身上,打濕了衣襟,皇宮前的廣場全部被煙雨籠罩,入目盡是一片濕淋淋。
秦淮被鄰到了偏殿,兩壁抬起伸直,由著太監(jiān)宮女給他整理儀表,心里想著宋南帝突然傳喚所為何事。
之后他便被領(lǐng)進了御書房,趙南正敞開了書房大門作畫,畫中景正是雨中景。
秦淮行禮過后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趙南提筆勾勒了片刻,方才抬頭看了秦淮一眼,笑了笑并未出聲,擱筆凈手后方才背了手,笑言:
過來瞧瞧,朕這畫如何?
秦淮依言上前了半步,探身看了看,正琢磨了一籮筐的好話方要開口,就被打斷。
趙南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道:“朕聽說你和蔣大將軍是好友,更是酒友,經(jīng)常在彼此府內(nèi)小酌幾杯。”
秦淮躬身作答:“蔣河大將軍是我朝功臣,但皇上您也知道,我和他二人諸多理念不合,好友著實談不上。”
趙南對著旁邊伺候的李公公李寧笑道:“瞧瞧,朕還沒說什么呢,丞相倒是緊張上了先?!?p> 他又扭頭看著秦淮道:“會之自前朝事后,膽子是越發(fā)小了,倒不似以往有男人氣概,你和蔣河皆為我南宋功臣,私下里喝二兩還是三兩小酒的,無傷大雅?!?p> “是?!鼻鼗吹椭^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趙南擺了擺手,讓李寧把一份奏折遞給了秦淮,“近日金兵愈發(fā)猖獗,屢犯邊境,惠陽守著我南宋的大門,愛卿瞧瞧,該派誰去鎮(zhèn)守合適。”
秦淮道:“臣以為陳東和馬博將軍領(lǐng)兵多年,很適合駐守惠陽?!?p> 趙南拿了枝箭在手中把玩,一手持了箭頭,一手執(zhí)箭尾,對準了秦淮道:“朕倒以為,蔣最為合適,他可是我南宋的大將軍,百姓更是人人稱道其為我南宋的守護神?!?p> 秦淮跪倒在地:“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p> 趙南道:“說。”
秦淮道:“蔣河大將軍征兵數(shù)十載,深得士兵百姓愛戴,如今更是手握兵權(quán),其心......”
他頓了頓,接著道:“當然,大將軍之忠心日月可鑒,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惠陽城事關(guān)重大,私以為還是交給陳東馬博更為合適?!?p> 趙南左手持箭背后,彎腰右手服氣了秦淮:“你都說了蔣河的忠心日月可鑒,朕自然也是信他的,如今這京城中流言蜚語四起,正好借此事,打消了那些魑魅魍魎的鬼念頭?!?p> 說完他轉(zhuǎn)身取出一道圣旨:“這道圣旨,就交給你來宣吧?!?p> 秦淮走后趙南對著李寧笑道:“這丞相如今沒了底下的東西,和你也差不多,聽話好用?!?p> “臣,領(lǐng)旨!”
蔣河跪著雙手抬過頭頂,接過了圣旨,秦淮自宮中出來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將軍府。
蔣河送秦淮出府,秦淮故作無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戰(zhàn)場上又刀劍無眼,舊疾復發(fā),我想皇上也會體諒你的。”
此次一去,是陽謀,只怕是有去無回,功高震主自古以來沒什么好下場,秦淮暗中幫扶只怕也早已引起了趙南的不滿,此次進宮一是敲打,二是借秦淮之手遞了刀子。
蔣河民間聲望很高,明君總不能無緣有的迫害忠臣。反之奸臣做這事,家常便飯,理所當然,為君分憂。
蔣河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皇上把事情交給你來做,我若稱病不去惠陽,到時候為難的可是你。”
秦淮道:“那將軍就當秦淮沒有做此提議吧,是我妄言了?!?p> 秦淮何許人,奸臣守則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蔣河朗聲大笑了幾聲,開口問道:“聽說丞相,字為會之?”
秦淮道:“是的,不過鮮有人知。將軍可有何事?”
“無事,隨口問問?!笔Y河搖了搖頭便告辭回府,次日點兵啟程去了惠陽。
春去暑來,惠陽平定后,蔣河由于一直未被傳召回京,便駐守在惠陽,漸漸的開始流傳出蔣河欲據(jù)襄陽為變的傳言。
朝中尚書,羅列搜集了蔣河擁兵自重的證據(jù),秦淮見宋南帝此舉勢在必行,便主動請纓,搜刮罪證,并把蔣河押送回京關(guān)至大理寺。
被下大獄的人可不是來享福的,監(jiān)牢里面充滿了被鞭打拷問的慘叫,秦淮端了杯毒酒走進了收押蔣河的牢房。
是夜,秦淮就寢時自嘲的笑了笑,唯二會為他身死傷心的人,死了一個。
天空中響起一道悶雷,初秋的雨水越來越大,秦淮久違的入了夢。
“你終于來了?!?p> “怎么現(xiàn)如今每次見你,都是這幅郁郁寡歡的模樣?!?p> 秦淮扯了扯嘴角道:“也就你覺得我抑郁寡歡,別人可都認為我現(xiàn)在正是春風得意?!?p> 宋江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即將要去參軍了?!?p> 秦淮驚喜道:“真的?”
宋江道:“這還有假?”
他接著道:“不過我去了沙場,就無法與你石橋相逢了,下次見,指不定我都是個白發(fā)老頭了?!?p> “話說回來,你以前還送我你的筆墨,如今卻連表示都沒有?!彼麖膽牙锾统隽艘粡埣垼厦鎸懼皩④娔泸T馬向前走,身后的江山我來守?!?p> 宋江嘖了聲,玩笑道:“還真是應了夫子那句秀才人情紙辦張?!?p> 秦淮沒理他的逗趣,問道:“你去參軍之后,伯母怎么辦?”
宋江沉默了下道:“其實,我的生父前些時日找回了我,他們會替我照顧好我娘?!?p> 秦淮道:“那就好,既然決定了,那就要做到游必有方?!?p> “嗯?!彼谓溃骸爱敵跄餅槲胰∶质怯捎诖蠼蠛樱缃裎译S了父姓,便就叫做蔣河了?!?p> “你說你叫什么?”秦淮不可置信的望著宋江,干澀地開口說道。
“我叫蔣河。”
秦淮猛的睜開眼時,外面的雨水還在愈下愈大,他起身穿了衣服便趕往了大理寺。
秦淮十分艱難地走進了牢房,蔣河已服毒多時,他扯脫綁著蔣河的繩索,將他的身體抱在懷里,脫下自己濺的滿是污泥的朝服,蓋在了他的身上。
“是我錯了。”他嘶啞著聲音低聲說著。
蔣河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了,他嘴角輕顫,似是想勾起一抹笑來安慰秦淮,不過終究是徒勞。
秦淮沒有說話,他只是坐在陰冷的牢房中,抱著蔣河,感受著他的軀體漸漸變得冰冷,沒有溫度。
蔣河最后還是死了,秦淮張著嘴,仰起頭無聲的嘶喊,外面的秋雨還在不停的下,雨聲仿佛像一把把刀,釘進了秦淮的身體,痛楚萬分。
深夜的牢獄里,囚犯們早已睡著,卻驟然于牢房深處爆發(fā)了一聲大哭,驚醒眾人,哭聲撕心裂肺,哭聲難以自抑,哭聲摧肝斷腸......
沒有人見過當朝宰相哭的如此悲痛過;亦沒有人知道,他親手殺了那個他希望長命百歲的好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