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3年,后梁龍德三年,距離唐朝的滅亡已經(jīng)過去十六載。
四月,晉王李存勖于魏州稱帝,尊李唐正朔,復國號為唐,改元同光。
至此,梁晉爭霸已至尾聲,戰(zhàn)爭的天平已逐漸向北方傾斜,梁國的滅亡進入倒計時。
時間來到五月,正值盛夏時節(jié),雨季來臨。連日的雨點過后,天氣開始悶熱起來。然而天空的雨點亦無法澆滅大地的戰(zhàn)火,梁、唐兩軍圍繞黃河兩岸的戰(zhàn)爭正是如火如荼之時。
五月二十七日,楊劉城中的后唐軍隊剛剛擊退了梁軍的一次進攻,正在修葺城墻。
自昨日一早抵達楊劉后,梁軍埋鍋造飯,于未時發(fā)起進攻,晝夜不停,曾數(shù)次登上城墻都被唐軍拼死頂了回去。
自五年前第一次楊劉之戰(zhàn),晉(唐)軍擊退梁軍并占領(lǐng)沿岸數(shù)座城寨以來,楊劉城的防御得到了極大的加強。是以如今梁將王彥章、段凝雖合兵十萬來攻,卻也一時難以破城。
夕陽西下,似血殘陽散發(fā)著冷冽的紅光,照印在孤城之上。城外無數(shù)士卒橫尸于野,引來暗中窺伺的烏鴉陣陣長咽;兩丈高的城墻之上,剛剛歷經(jīng)生死的戰(zhàn)士正在修復著墻上的缺口,余下的士卒也開始清理戰(zhàn)場。
楊明躬曲著身形,看上去十分疲憊,他的面前是一具橫躺著的士卒,士卒手中還緊握著一柄木弓,胸前卻是插著幾支箭羽,利箭沒入身體尺余,臉上已是沒了血色。
看著昨日還與自己同吃同住,兩個時辰前還在一起談笑的伙伴,此刻卻已漸漸冰冷,楊明心中升起一絲悲戚。他扶起地上的尸體,久久沒有動作,最后只在心中咒罵道:“這該死的亂世!”
隨后的楊明輕嘆一聲,招來一人,兩人抬著尸體向城中走去。陣亡的士兵被集中安放起來,特殊處理后將由隨軍的文吏收集信息,統(tǒng)一記錄造冊安葬。
清理完戰(zhàn)場,已是傍晚,楊明斜靠在女墻上看向遠方;微風吹過他的臉龐,空氣中夾雜著刺鼻的煙塵與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這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看著天邊通紅的云彩,楊明眼色一凝,陷入沉思,他回憶起這幾個多月來所發(fā)生的一切。自己并不屬于這個世界,嚴格來說是如今楊明的靈魂并不屬于這個時代,他來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在哪個時代楊明因為病痛的折磨而失去生命,在漫長的黑暗之后他睜開雙眼,來到了這個世界。
楊明如今所處的時代,被后世之人稱為五代十國,這是一個后世之人不愿提及的黑暗時代。軍閥的混戰(zhàn),異族的鐵蹄,以及野心家的欲望無時不刻不在摧殘著這片神州大地上的生靈。自己現(xiàn)在這副身體的父母家人便是葬身于戰(zhàn)亂之中。即便早已過去半年多的時間,楊明依舊清晰的記得自己當時從死人堆中醒來時的震顫;那種對于親身體驗到生命如草芥的悲涼,以及自己作為亂世之中一片浮萍的迷茫,是后世身處太平盛世的他,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的。
從死人堆中爬出的楊明真正的體驗了一把絕地求生,一路跌跌撞撞的他靠著頑強的求生欲總算是活了下來。
不過,活下來的楊明雖然暫時獲得了喘息,但是身處亂世的他知道,死亡的威脅并不會就此遠去。
好在值得他高興的是,自己不會再像前世那般羸弱。
前世的自己每日都要面對病痛的折磨,一間小小的病房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而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六尺(唐一尺約等于三十厘米)有余的身高,頗為健碩的身形,比起自己上一世羸弱的病軀要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身體的強壯,讓他的心中多少有了一絲欣慰,畢竟身逢亂世,沒有一副好身體怎么行呢?
因此,身體上所帶來的好處沖淡了楊明身處亂世的迷茫,感受著身體與四肢的強壯,讓他對于今后的生活有了極大的信心。
在繼承了前身留下的一些零星的記憶片段之后,楊明與自己所知道的歷史相結(jié)合,很快便確定自己以后的道路。
對于這段歷史,后世的楊明在病床上無聊之余也曾了解過一點,心中還是有點印象的。唐朝之后,中原幾個短暫的王朝更替:梁、唐、晉、漢、周,他也能數(shù)得出來;至于這期間具體的王朝更迭與歷史大事,他卻只能知道個大概了。
五代是武人的時代,自己想要在這樣的亂世之中活的更久,甚至是以此立足根基,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那便只有參軍一途。因此,知曉歷史走向的楊明,歷經(jīng)輾轉(zhuǎn)之后加入了當時的晉國軍隊。
憑借著前身留下的這幅好身體,接下來的幾個月間,楊明歷經(jīng)數(shù)場小役,作戰(zhàn)勇猛,得上官賞識做了一個小小的伙長,麾下有士卒十人。
直到一月前晉王稱帝,楊明所在的匡霸都被派到這楊劉城中駐守。面對十萬梁軍的圍攻,他與城中的四千余將士困守孤城。
回想起這半年來經(jīng)歷的種種,楊明感覺自己如同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若不是此時寒風襲面,空氣中再次傳來刺鼻的血腥,他也很難相信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古代亂世。
楊劉城筑于黃河岸邊,自城上遠眺便能望見滾滾的河水。此時的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天邊只剩一點余暉,在夕陽余暉的照印下河面泛著粼粼波光,呈現(xiàn)出一幅長河落日之景。
楊明無暇欣賞這幅美景,城樓上的眾人也沒人會在意。此時城中炊煙裊裊,大家都只關(guān)心過一會的飯食如何。
自梁軍圍城以來,城中糧草都集中起來統(tǒng)一發(fā)放,軍中每日只有兩餐,晚上是沒有宵夜的。
不過有道是‘皇帝也不差餓兵.’。今日一戰(zhàn),梁軍攻勢之猛,曾數(shù)次登上城墻,全賴城中將士舍命方才擊退強敵;因此鎮(zhèn)使大人有令,今晚全軍將士加餐。
轉(zhuǎn)瞬之間,陽光徹底消失在了大地之上,城中燃起了火把。
楊明捧著用陶碗盛著的粟米粥,米粥十分粘稠,其間點綴著或紅或綠的顏色,是煮在一起的野菜,與平日里沒什么兩樣。唯一不同的是今日飯食中多了幾粒煮得泛白的肉粒。
軍中的飯食自然是比不過后世,不過在亂世之中能有得吃就很不錯了,楊明三兩下便解決了手中的食物。
感受著溫熱的米粥順著食道緩緩流入肚中,不只是楊明,城樓上所有的士兵臉上都充斥著滿足,身處亂世的人們唯一所求的不過是溫飽而已。
飯后,感覺腹中已有七分飽的楊明席地而坐,靠在女墻上,眼睛瞇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借著城頭上火把的光芒,他便看到有人向這邊走來。待看清來人后,楊明立刻站了起來,亮聲對著來人道:“隊長!”
聽到楊明的聲音后,兩旁的士卒也都站直了身體,看向這邊。
只見來人中等身材,四十來歲,滿臉絡腮胡子,身后跟著兩名手摯長槍的士卒。這便是楊明所在小隊的隊正趙大成。
趙大成聞聲點了點頭,走近楊明,右手朝著他的肩膀拍來,使勁拍了兩下,朗聲道:“嗯,不錯!今日一戰(zhàn)你表現(xiàn)得很好,不愧是我趙大成看重的苗子!”
今日守城戰(zhàn),楊明于城樓上用箭射殺六人,敵軍登城后與敵拼殺,又陣斬四人。楊明今日的表現(xiàn),在他的小隊中確實是出類拔萃。
“軍人陣前殺敵乃是天命,楊明全賴隊長提拔?!睏蠲髡局鄙碜诱馈?p> “你小子,還跟某客氣,哈哈...”
趙大成面帶笑意,隨后打量了周圍士卒一番,又對所有人大聲說道:
“大家都聽好了,鎮(zhèn)使有令!為防敵人夜間偷襲,爾等都把眼睛放亮了,時刻都得有人盯著!”
“是!”周圍士卒異口同聲道,隨后目送三人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