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商會主要經(jīng)營珠寶生意,所謂“珠寶”,其實涵蓋的范圍極廣,南疆蒙田出產(chǎn)的瑪瑙寶石,北邊桑博的金銀玉器王氏商會都有經(jīng)手,也包括一些稀有的木材。豆腐鋪子老劉頭說的楠木棺材,說起來也算王氏商會經(jīng)手的業(yè)務之一。商會會長王衍,河東人士,在整個諾蘭森大陸也算小有名氣的人物,雖然排不上上周國前十的富豪榜可能有些掉檔次,不過在上周國大小商會之中,已經(jīng)具有頗高地位。為人仗義疏財,每逢饑荒旱澇,也常康開解囊,在那些吝嗇的商會會長中是出名的大善人、活菩薩。
“秋返”期間各家商會的忙碌也不是一兩周就是結(jié)束的,作為已經(jīng)有一定聲望的商會,王氏商會在長遠坊獨占一塊城區(qū),七八家小院攏到一起,也就算是王氏商會的營地了。與魚尾坊相連的大道上,還有王氏商會的牌坊佇立。每日清晨開始,牌坊之下的騾車絡繹不絕。
房門推開,穿戴浮夸的李叢悠然的從房間里出來。
“呦,王公子什么時候回來的?”一個憨厚的漢子正好扛著貨箱從院子里經(jīng)過。
“昨晚,昨晚?!崩顓残Φ拇猴L滿面。
半個時辰前:
“海圖不在我身上,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海圖的位置?!碧K鶯鶯睜開眼睛緩緩說道。
李叢沒說話,安靜的等著下文。
“這些年的骯臟事,我為那個人做的很多了。孫明明這個BZ有一點說的很對,如果不是那個人,我可能早就是塞北風沙里的一具枯骨。其實崔河源早就知道我接近他的目的,死老頭子,若是他能早聽我的……”幾滴清淚落到手上話本扉頁,綻開暗黃的梅花。
蘇鶯鶯收斂了情緒,正色說道;“李鬼使,海圖我可以給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我必須,手刃兇手項上人頭?!?p> “不論兇手是誰?哪怕到時候查出來是那個人?”李叢語氣一如既往的刺人。
女子有些愣神,連同臉頰上的兩道清流都止住了。
林哀起初有些似懂非懂,不過很快明白過來李叢在說什么。聽蘇鶯鶯的語氣,崔河源與她有非同常人的意義,但是正如李叢所說,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誰都有可能是背后兇手,尤其是攪和進皇位之爭的皇子當中。如若這背后的一切操縱者是東宮那位,蘇鶯鶯難道敢對著昔日恩人拔刀?
“韓司座曾經(jīng)同我談過,若是這世上的一些,窺其皮毛便可知其全貌,那這個世界該有多么無趣?!崩顓灿行┰甑膿噶讼露?,繼續(xù)說道:“但是這么些年,與我而言,真相往往都是,‘不過如此’。和那個老頭之間的猜賭,我也未嘗一敗?!崩顓驳哪樕峡床坏揭唤z一毫的得意或驕傲,神情冷峻說道:“不過我始終相信我的老師是對的。推理斷案,查問尋訪,都只能盡可能靠近原本的事實真相,甚至我從未相信過自己辦理過的案子,就是真相這頭野獸的全貌。何況現(xiàn)如今并未有任何證據(jù)指向幕后主使?!崩顓彩諗n漂游的眼光,正視蘇鶯鶯嘆道:“說什么手刃真兇,你連面對背后真相的勇氣都沒有?!?p> 騾車里陷入沉靜,輕微顛簸的巷道帶動車廂輕輕晃動。瀚海城貨車來往眾多,城內(nèi)道路的保養(yǎng)一直都是府衙的很大開支。
蘇鶯鶯長舒一口氣,道:“崔氏已故,我在這世上早就沒有任何牽掛。只求鬼使大人,林殿使,能夠幫我查到整樁懸案的背后真兇,告慰家父在天之靈?!笔值诸~頭,蘇盈盈在車廂內(nèi)叩首長拜。
“背后的兇手焚幽臺肯定會查。我呢,還算比較厚道,我王景川還是喜歡談買賣。海圖,換兇手的頸上物,換不換?”李叢咧嘴輕笑,露出光潔的牙齒。
林殿使反正不管什么時候,都很鐵桿的站在李叢這邊,至于李叢這種私下交易是否違規(guī)?比這更逾越的事情這個男人可干了太多。
安置好兩位少女,李叢腳步輕快的往前廳走去。像他這般浮夸穿著,王氏商會看到過的人都能有個深刻印象。扶著高高翹起的冠帽,李叢低頭走進王衍的書房?!巴豕樱@是賬冊,還請過目……”王衍本人仍在京都,在書房打理事務的是大總管冷少秋。冷少秋,暗中身份便是焚幽臺的百務司之一。房中隱約穿出二人的談話聲,之后便微不可聞。
書房密室之中,李叢眉頭緊皺的翻看著最近天地港的進出記錄,以及預登記出海的商會船只。秋返之后,便是冬禁。冬季海況惡劣,常有船只傾覆,故名為冬禁。普通的小船載重有限,按理說,也只有在天地港停泊的那些大船,最是適合運送打撈的沉船寶物。
賬冊之上近期確有幾家商會的船只會出海,都在紙上做出了醒目的標識。幾家商會的手續(xù)報備都很健全,賬面之上也看不出任何的問題?!靶∷居幸谎?,不知當不當講?!崩渖偾蠊笆值?。李叢“嗯”了一聲,從桌上拿過天地港的貨物進出記錄繼續(xù)翻看。
“依小司看,如鬼使大人所言,沉船寶物的氣味已經(jīng)引來了群狼,在如此時節(jié),出海商船的一舉一動必然引人注意。而出港的日期每后延一日,船只打撈的時間便短去一日。要想避開群狼眼光,短時間內(nèi)調(diào)動天地港的諸多大船打撈寶物,實非易事。”冷少秋的語氣并沒有任何不耐煩。
“那批沉船的寶藏價值到底有多大,焚幽臺那些陳年案卷還沒整理出來嗎?”李叢放下手上賬冊,端起小茶盞輕輕啜飲。
“寶船清單的案卷,可能沉在皇家秘庫的深處了。不過依照焚幽臺這邊的案卷確認,當時出海寶船應當有二十多艘?!鄙婕盎始译[秘,哪怕是焚幽臺也沒理由輕易查探,必須經(jīng)由當今陛下特許。
“咱把整件事拆開看。首先打撈沉船寶物,必然需要大船,而且起碼需要大型商船十五艘。這個沒問題吧?!崩顓沧笫种戈P節(jié)輕輕敲打桌面。
“沒錯。”冷少秋短暫沉思后點頭。
“打撈沉船寶物,必然需要水性極好的幾十名水鬼。”李叢閉眼繼續(xù)說道。
“是的,但是小司看來,這些水鬼并不一定來自上周,南洋的那些小島,有的是水性極好的青壯,而且熟悉海域環(huán)境。一旦事情完成,到時候再讓這些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焚幽臺這邊完全沒法查?!崩渖偾镎f出了自己的擔憂。
“之后便是要返港。近海能夠停泊大船的港口太少了。不過水鬼這一點你倒是提醒我了?!崩顓舱硭悸防^續(xù)道,“既然不能動用現(xiàn)有的大船,能有在海外造船的可能嗎?”李叢整個人斜靠在椅背上,冷大總管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這件事上,他兩的思維不能被禁錮。
“海外造船的人手肯定有,但絕對沒有打造商船的技術和船塢。而且造船需要的精密量具,鑄鐵工藝,還有圖紙!這其中為了抵御海外入侵,大型船只的圖紙都是絕密。其他東西對方都有辦法解決,哪怕造船的師傅也有可能偷偷運送出海,唯有這圖紙是被皇家秘庫保管,對方要造船,必然繞不開圖紙。不然僅憑那些粗制小船,根本沒法將沉船寶物運送回港?!崩渖偾锩碱^緊鎖。
“這一點上目前來說沒錯,應當說,這是眼下最好的解決辦法?,F(xiàn)有的大船出入海港都有登記,所以哪怕是用已經(jīng)出海的船只打撈沉船,回港也都要報備登記,而行駛海程一旦出現(xiàn)差錯,對方很容易露陷?!崩顓怖^續(xù)道,“所以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商船的圖紙。其他的物資材料和技工人員,光一個天地港的吞吐量就不是你們瀚海城的百務司能查的下來的?!?p> 李叢把賬冊放到油燈之上,溫熱的黃紙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普通賬冊流水。雖然上周尚武,但在秘術、秘文的利用上,上周從未落后于其他國家?!吧婕盎始颐貛斓氖虑椋貓箜n司座那里,讓那幾位殿使大人拿權限查,幾張圖紙的事情查不清楚,留守京都你那些同職全部滾回家抱孩子去?!苯┠攴儆呐_的辦事效率一直在走下坡,京都的很多百務司機要處人浮于事,情報供應緩慢,如同一只猛虎遲暮,身乏爪鈍。這和皇家背后的分權滲透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而老一批的百務司司長,如冷少秋,一把年紀老資歷卻被踢出情報中心。只是位高如韓淵,很多事情也是有心無力。
“屬下領命。”冷大主管沉聲應道。
歲月崖是瀚海城外一處比較出名的風景點。只不過前些年大燕商會會長買下此處建了一個小莊,山崖下的一些小漁村也都搬遷出去,整個山崖上下成為大燕商會的私人領地。
李光佑的額頭有些細微的汗珠。對購置歲月崖他從來興趣,當初還以為自家老爺子是打算養(yǎng)老退休了,結(jié)果這么多年過去了,老爺子依舊把所有的財權都穩(wěn)穩(wěn)捏手里,在老父親眼里,自己永遠是那個丟人現(xiàn)眼的敗家子。和運動健將趙某人不同,李光佑平時更注重養(yǎng)生食補,實在厭煩爬山走路。然而今天,確有爬山的理由。
一位黑衣女子,正靜靜屹立于歲月崖邊,欣賞山腳下波瀾壯闊的東海景致。
“在下李光佑,見過藏花姑娘?!鳖^上的汗水已經(jīng)順著臉頰流淌,只是未敢擦拭,李光佑眼神緊張的看著黑衣女子手上盤旋轉(zhuǎn)動的鋼針。那些鋼針以一種非常規(guī)律的運動方式循環(huán)往復運動著,針尖之上泛著暗淡的紫光。看來它們的主人在上面喂了不太好的東西。
名為“藏花”的女人沒有回頭,緩緩抬手,更多的鋼針從她的衣袖之下飛出,像軍隊訓練有素的士兵那樣拱衛(wèi)著黑衣女子飛速轉(zhuǎn)動。而此刻歲月崖上日頭正盛,飛舞的鋼針映著太陽的光輝,讓人有些刺眼。
“廢物?!宾畷r間所有的鋼針突然停止轉(zhuǎn)動,夾雜著細微的破風聲射向李光佑。等到最近的鋼針貼著李光佑的鬢發(fā)閃爍而過,他才發(fā)現(xiàn)藏花的目標不是自己。陪同李光佑上山的那些手下仆從如短線木偶,凌亂躺倒在李光佑身后,已經(jīng)失去呼吸。
李光佑身后再無站立之人時,那些飛舞的鋼針又回到藏花身邊,消失在她的衣衫之中。
干爽的秋季,李光佑的后背衣衫浸著大片水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