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海圖，你只找到半幅……讓你處理掉那個漠北刀游手，你還能把人放跑了？這點能力都沒有，就憑你也想為主人做事？”黑衣女子氣勢凌厲地一步步走來，她眼中李光佑比羊羔還無力，抓著領(lǐng)口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李光佑的身子并不瘦弱，女子的力氣著實異于常人。
藏花用紅繩緊扎的馬尾在山崖的海風中肆意狂舞，她獰笑著說道：“再給你一天的時間，你要什么資源我這邊都可以配合你，要么他看不到后天的太陽，要么你看不到后天的太陽，懂嗎？”藏花松手，李光佑癱軟著坐在地上。
“奧對了，順便再告訴你個好消息吧，焚幽臺的人，這幾天可能已經(jīng)到了瀚海城?！辈鼗ò欀碱^拍拍自己纏著黑紗的雙手。
“焚……焚幽臺？”李光佑臉色慘白。
看著李光佑驚恐的模樣，藏花心中更生厭惡。
“是啊，不過不清楚來的哪一位，只是從京都流出來的情報看，估摸著這些天已經(jīng)到瀚海城了。李公子就自求多福吧……如果你還想活著繼承大燕商會那些產(chǎn)業(yè)的話。”說完藏花也不管李光佑在地上失神，自顧自的沿著山道向山下走去。
大燕商會獨攬著上周南北商貿(mào)往來中的奴隸貿(mào)易，不論男女老幼種族膚色，甚至是周圍小國的王公貴族，只要你能開的起價錢，大燕商會也能把人給你弄來。這次“那位大人”因為某些原因掣肘，不能用自己手底下的人，甚至整件事從頭至尾，那位大人都沒有露面，只是派藏花這個女人和李光佑這邊對接。為了配合藏花的行動計劃，李光佑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在漠北馬賊中“招募”了馬賊頭子秦鐵鷹，也就是藏花口中的“刀游手”。刀游手是邊軍的常用叫法，特指那些馬賊之中殺人越貨極多，行動兇殘為人狠辣的賊首。能讓秦鐵鷹為自己效命的原因也非常簡單——大燕商會的“獵犬”綁架了秦鐵鷹的女兒逼其就范。之后便是利用大燕商會的渠道將此人偷渡入境。原本事成之后自然要殺秦鐵鷹滅口，然而不知秦鐵鷹這個莽漢從何處知曉了自己女兒已經(jīng)被大燕商會撕票了，當晚的行動結(jié)束之后反水偷襲李光佑，奪走了“那位大人”的玉佩信物。而此人隱匿與偵察能力又是極強，大燕商會與“那位大人”兩邊的好手撒網(wǎng)式的追殺，結(jié)果人沒事，自家折損大批人手。李光佑還因為私自動用“獵犬”被會長好一頓臭罵，雖然眼下以奴隸出逃搪塞過去，然而李光佑清楚，馬賊頭子一日不死，大燕商會就會有覆滅的危險。整樁計劃中不起眼的馬賊頭子，已經(jīng)成了他李家的一道催命符。
而眼下，整個上周人人畏之如虎，能止孩童夜哭的焚幽臺估摸著已經(jīng)潛入東海?！皝淼奶炝?。”李光佑心中發(fā)怵。目前還不清楚焚幽臺潛入東海的目的，可能只是單純調(diào)查滅門案，又或許早就發(fā)現(xiàn)了背后的隱秘。李光佑越想越覺得心驚膽顫，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甚至顧不及拍去褲腿上泥塵，飛也似的跑下山去。
“欸，好，來這串給你。”城中懷義坊小巷，一個膚色黝黑的小伙子走街串巷的賣著糖葫蘆。幾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嘰嘰喳喳的圍在他身邊。懷義坊位置在清源坊以北，和青衣坊一樣，也是喧鬧的城中居民區(qū)，一條各色小販磨肩接踵的麻衣巷，從清源坊穿過懷義坊，勾連著車水馬龍的東大街。
這個膚色黝黑的小伙自然還是李某人。身為焚幽臺的外勤人員，真的十八般武藝沒有不會的，以至于扮什么就像什么。深黑的膚色也是借用焚幽臺暗探專用的偽裝油膏，只是李叢手頭在賣的糖葫蘆所剩無幾了。一想到這個李叢就來氣。在長遠坊的王氏商會倉庫里翻箱倒柜的摸出一點冰糖，再加上新鮮的山楂配合李某人嫻熟手法制成的一根根糖葫蘆，林某人一來就直接搜刮走大半。還說是看在任務原因還給李叢留下好多哩。
“那這么多糖葫蘆你不膩的嗎？”李叢兩只眼鏡都瞪圓了。
“不啊，我分鶯鶯妹子吃?！绷职ь^也不會。
“你……我……”
于是李叢氣鼓鼓的帶著插了一半的糖葫蘆竹竿出門。剛到懷義坊找個空位站下來，結(jié)果又引起了周圍小販的注意。麻衣巷小商圈明顯很排斥新面孔，加上李叢這糖葫蘆看起來賣光大半了，眼見著生意是不錯的。周圍小販來來回回交錯掃射的目光讓李某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李叢來懷義坊的原因也簡單，根據(jù)冷少秋的可靠情報，崔氏滅門事件發(fā)生后，懷義坊周圍有很多可疑的面孔出沒過。麻衣巷的這些小販之中，倒是也有焚幽臺眼線。不過李叢只是來打探情況，不是必要情況下，他并不想驚動其他的百務司外勤暗探。
好在發(fā)現(xiàn)李叢的糖葫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暢銷之后，周圍的商販戒備心一下子就淡了——哪來的鄉(xiāng)巴佬，在麻衣巷玩這種小把戲？加上李叢不會叫賣不會逢迎，顯得有些憨傻，從頭至尾也只有三四個饞嘴的孩子纏著嘮嗑。麻衣巷的土著很快把李叢在競爭對手的榜單中去除了。等到嘰嘰喳喳的那些小姑娘心滿意足的拿著免費的糖葫蘆散去，李叢就近趙了棵梧桐樹，把竹竿靠在樹干上，自己搬把小板凳開始磕瓜子。
“嘁，好吃懶做的閑漢?！敝車特溔绱嗽u價這個年輕人。
梧桐書上的梧桐葉還在不斷的飄落著，一天一天，估計很快這棵大樹枝椏上也會光禿禿起來，就像……就像焚幽臺檔案館那幾個老爺子的頭發(fā)一樣。李叢如是想著。只有對離家的人，家才有其意義。對于李叢，焚幽臺就是他的家。很小的時候，雙親就餓死在了河東道的蝗災中，他跟著逃難的人群一路流浪，饑寒交迫之時能有幸被韓淵撿到，已是他今生最大的幸運。葉落歸根，等處理完東海的事情，自己也能夠回去了。
李叢閉上眼，打瞌睡一般枕在樹干上。惡鬼風羽感知著一切，那些討價還價的交頭接耳，來往行人的前進路線，小販或是喜悅或是激動的嘆息，還有頭頂上颯颯的梧桐葉。這便是人間的煙火氣息，感受著這一切，作為焚幽臺的鬼使，他有些心滿意足。
除了這些尋常煙火氣，還有些不尋常的行進路線也讓李叢很滿意，很快惡鬼風羽鎖定了街頭巷尾十來個舉動異常的人。有叫賣的小販，也有過往的客商，這些人步態(tài)穩(wěn)健，依照他們散亂循環(huán)的行進方式和左顧右盼的眼神，似乎在找尋什么人。以這些人偽裝之下的體貌特征來看，李叢的確排除了冷少秋對于這些人不是敵國暗探的推測，那么，很可能正是兇手那一撥的。這樣的判斷李叢也不足五成把握，對此他依舊打算靜觀其變。
“是有什么人混在商販當中了嗎？”李叢心中思索。其中一人經(jīng)過梧桐樹前，也不過是匆匆略過李叢一眼，甚至連一秒的功夫都不愿在他身上浪費，可見對方目標明確。大多數(shù)人在找尋一件東西或者某個人的時候，大多憑借著某個顯眼的特征，以自己頭腦中的標準進行參照比對。對方既然毫不猶疑，李叢大膽的猜測對方要找的人恐怕具有非常明顯的體貌特征，或者說有明顯區(qū)別于自己的特征。風羽繼續(xù)捕捉著周遭的一切，海量的信息不斷涌入李叢思維的殿堂。
“對方要找的人，女人？不對，女人也可能偽裝成男人。只要在相近的體格范圍內(nèi)，男女老幼都可以依靠技術(shù)偽裝?！崩顓脖犚恢谎坶]一只眼，在對方不注意之時悄悄打量著那人的一舉一動?！澳敲醋钣锌赡艿慕忉?，對方要找的人應該不是個異人，而且體格之上應該和自己有較大的差距，小孩和壯漢都有可能?！崩顓材X海中不斷搭建著對方尋找目標的框架。
“是小孩嗎……也不對，剛剛買糖葫蘆的那幾個小孩，他們完全沒有理會?！敝┲朐诰W(wǎng)中，蛛網(wǎng)上的一切信息都能被蜘蛛的手足感應到。李叢現(xiàn)在就像一只安靜蟄伏的蜘蛛，監(jiān)視著整條街的任何風吹草動。
“那么很有可能，這群人要找尋的目標，是體格完全區(qū)別于自己的壯漢?！崩顓膊辉偃ジ惺苤車切╇s亂的信息，他需要平靜下來，沉靜到最平和的狀態(tài)，來讓惡鬼風羽的感知力達到巔峰。蛛王在網(wǎng)中一動不動，似乎熟睡那般。過濾周遭的叫賣聲，行人來來回回的腳步聲，玉鐲意外摔碎的清脆聲響，孩童的啼哭聲，再將那些正常游玩的游客全部抹去——
“咚……咚?！崩顓脖犻_眼。他聽到了一個區(qū)別于麻衣巷中所有人，沉穩(wěn)厚重的心跳聲。
“找到你了?！崩顓渤砬暗乃奶帉た吹纳衩啬凶佑押玫奈⑿χ?，伸了一個懶腰，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瓜子殼，撿起還剩著四五根糖葫蘆的竹竿，悠悠的朝麻衣巷深處走去。李叢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那人沉穩(wěn)的心跳聲都會更加清晰。
“賣糖葫蘆~葫蘆嘞~”少年悠長的叫賣聲在長長的巷道中挨著粉白的墻壁逐漸飄遠。
麻衣巷的南邊有間面館，面館前散亂著兩三條青石。李叢把竹竿倚著青石放下，拍拍屁股坐下來。日頭逐漸西沉，不過離夕陽還有好一段光景。倒是麻衣巷之中有些攤販，早早的開始收拾東西。李叢翹著二郎腿，拿起一根糖葫蘆有滋有味的啃著。說起來他舉著竹竿走了兩三個時辰，自己做的糖葫蘆卻還一根沒吃。他屬實不是饞嘴的性子。
倒是眼下糖葫蘆賣的差不多了，進自己肚子總好過白白浪費。咬碎糖殼，里頭去了核的山楂果子正是酸甜可口。
“大哥，吃糖葫蘆嗎？”李叢很客氣的拿起一根糖葫蘆遞給坐在旁邊的閑漢。
漢子笑的很憨厚，擺擺手示意不吃，依舊坐在那里，看著小巷子來往的過客發(fā)呆。漢子的肩上搭著一塊抹布，抹布很不干凈，彰顯它擦過的桌子比李叢吃過的面館還多。
“北邊來的吧？還吃不慣南邊的吃食對吧？”李叢也不跟漢子客氣，直接把糖葫蘆遞給漢子。
“你不用管我是誰，現(xiàn)在有十二個人正沿著那邊的大路往這邊搜過來。”李叢開口，說的卻是桑博話。
漢子微微一笑，接過李叢遞過來的糖葫蘆，大大方方的吃起來。漢子手上有厚重的手繭，臉上的胡須卻打理的很干凈。
“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以及那些人為什么找你?！崩顓渤灾呛J繼續(xù)說道，“把以上這些信息告訴我，我能帶你離開這里。”
早上同蘇鶯鶯，李叢想說的那句，是我能救你。現(xiàn)在面對這個笑容有些憨厚的漢子，李叢說的是，我能帶你離開這里。
“跟我來吧?！睗h子的上周話有些生澀，遲緩的起身，將毛巾搭在面館的護欄上，嚼著糖葫蘆走進面館旁的小巷子中。李叢確認了那些神秘人尚未搜查到這里，便轉(zhuǎn)頭也跟進了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