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少有女子,因而也不會設立專門供女子休憩的營帳。中間臨時加上一道長簾,算是將我們隔絕到兩側。除卻祁茹,蘭復婉與我在這一端,剩下三個男人在另一端。
呼吸聲此起彼伏,誰都沒有多余的動作,似乎潛意識都不允許自己亂動。
蘭復婉躺在我身邊,面容安寧,睡姿端正,呼吸淺淺。雖然肩傷還沒有好透徹,但臉色總算紅潤起來。大約過不了多長時間,就徹底恢復了。
我卻睡不著,直愣愣地盯著棚頂,心中盤算著祁茹的事。
王知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自然要留在身邊日日照看,我們一路上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是血光之災,而這一切原本也與她無關,她不該被牽扯進這巨大的漩渦之中。
接下來的路,她不會跟我們一起了吧……
我舍不得她離開我,但她的安危更重要。
我悄悄地翻過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煙塵味,絲絲縷縷,有些嗆人。我疑惑地睜開眼,耳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們有人坐起來了。
我動了動指尖,剛想輕輕撩起簾子一探究竟,耳邊又傳來了幾聲呼喊,但距離甚遠,聽的不真切。
“走水啦!走水啦!糧草庫著起來啦!趕緊都醒醒去救火啊!”
我才費力地聽清楚那邊喊的是什么,簾子忽然被人掀起來,遲隱手持佩劍闖了過來,見我醒著,連忙把我拽起來。
“怎么回事!”我看他面色嚴峻,語氣也含了幾分焦急,“怎么好端端地起火了?”
“還不清楚,只聽見說糧草失火了?!彼刺m復婉還在睡夢中,拿著劍柄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弄醒。
許承晉和姜渡也起來了,迷迷糊糊地拿起各自的佩劍先出門觀望。蘭復婉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們,似乎還沒搞清楚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我匆匆給地披上外衣,拿起千殊護著蘭復婉跟在遲隱身后,一掀開帳篷的厚簾子才發(fā)覺遠處已經(jīng)火光沖天,濃煙赤浪滾滾,里面還夾雜著人的怒吼,馬的嘶鳴,一片混亂。
姜渡攔下一個拎著水桶的士兵問:“怎么突然著火了!”
“我也不清楚啊,只聽前面的人說天氣太干燥了,好像是糧草自燃了!”
遲隱思索片刻,對著姜渡囑咐道:“你們先留在這,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人影已經(jīng)不見了。我想提醒他小心一點,但沒有機會說出來。
總覺得火光的方向,越看越不對勁,猛然發(fā)現(xiàn)那是主帳營的位置??!
我未留下一言一語,也朝著那個方向跑去,姜渡伸手想拽住我卻被我一把擋開。
隨著人潮的簇擁向前,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遲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突兀的月白色背影。我大喊他的名字,然而都是無用功,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太嘈雜,我喊什么都會淹沒在其他的呼救聲中。
我努力地往他的身邊靠攏,但始終跟他還有一段距離,我顧不得儀態(tài),漲紅了臉牟足了勁大喊一聲:“遲隱!”
他終于聽見了我的聲音,回頭時的臉色是還未收斂的驚慌,像在斥責我為什么也跟著一塊來。
越靠近他,濃煙的味道越強烈,我的眼睛也被熏得通紅,但我仍然穿過重重人群來到他身邊。
他拽住我的胳膊,第一次發(fā)了怒:“誰讓你過來的!”
“茹兒在這邊,我怕她出事。”我看著他,無比冷靜地回答他,“況且我怎么能讓你獨自涉險,不然我想問的找誰去問?”
他語塞,突然狠狠地甩開我,“我還是頭一次見別人趕著送死,當真是開了眼界!”
這怎么能叫趕著送死,我又不是直接傻愣愣地往火里沖……
我被他甩得一個趔趄,但不想和他一般計較。只能按下心中的擔憂,抻長了脖子四處尋找。
“師姐,我在這!”
我瞬間大喜,轉頭看見遠處祁茹正張牙舞爪地揮舞手臂,王知在一旁護住她,我的心一下就放回肚子里,抬腳就想跑過去。
遲隱又一把拽住我,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又變回平日里冷靜自持寡淡如水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是我瘋了幻想出來的。
他閉口不言,緊緊拉住我的手,面色冰冷地走在我前頭,為我擠開一條小路。
祁茹看我們倆吃力地過來,帶著王知一同迎上來。我一看她滿臉黑黢黢的,眼睛張開也很費力,頭發(fā)也是亂糟糟的,想必也被熏得不行。
我抹了抹她的臉,“受傷了嗎?”
她搖搖頭:“多虧……多虧爹爹在,是他保護我出來的。”
我俯身致謝,王知不甚在意,只道:“當父親的自然是以女兒為先。”
“祁茹!”
是姜渡的聲音。我回頭一瞧,原是那三個人都過來了,只是姜渡跑在前頭,承晉和復婉在后面跟著??吹贸鰜碓S承晉很想跟著姜渡一起跑過來,但又不能撇下蘭復婉不管,只能盡量提起腳程。
祁茹聽見他的聲音,眼神一亮,嘴也不自覺地咧開。
遲隱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早就料到了他們不會本分地守在原地。我暗戳戳地瞪了他一眼,合著就罵了我一個人,真是不公平。
“你,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受傷?”姜渡握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仔細地檢查,結果被祁茹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姑奶奶我聰明伶俐,當然不會受傷了!”
姜渡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額頭:“聰明伶俐?聰明伶俐你還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真是蠢死了……”
這倆人完全沒把王知放在眼里。王知現(xiàn)在倒也不在意他們的小打小鬧,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烈火蔓延的糧草庫上。
許承欠揍的聲音響起:“我說子斕,小茹鬼機靈著呢,再說人家親爹也在跟前護著,你就別多余擔心了?!?p>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我白了他一眼:“是,我多余擔心,說的好像你不擔心似的,不擔心你巴巴地跟來干什么?”
祁茹笑嘻嘻地靠近我,調皮地把臉上的煙灰都蹭在我肩膀上,我好笑地看著她。
“師兄,你怎么了?”姜渡問道。
果然是親師兄弟,一點點的情緒變化都能察覺出來。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解釋道:“你師兄氣我不聽他的話,說我趕著來送死。”
祁茹驚訝地看著遲隱,突然笑出聲來:“遲哥哥,我?guī)熃阌植簧?,怎么可能直接沖進火里去找我?。俊?p> 果然這也是我的親師妹,我的腹誹她一清二楚。
遲隱梗了一下,側過頭去不理我們。
蘭復婉打量著他,掩唇輕笑:“遲公子,關心則亂。”
他還是沒回頭看我一眼。也是,他那性格,從來不屑于辯解,也不肯在無用的事情上浪費過多的口舌。
“稟將軍,大火已撲滅,暫時無人傷亡,但損了幾十匹戰(zhàn)馬?!币粋€灰頭土臉的士兵疾跑過來跪地請示。
“燒了多少糧草?”王知面有慍怒之色。
那小兵擦了擦額頭的汗,磕磕絆絆地回答道:“回將軍,大約……大約一千車?!?p> 一千車!怎么可能?這火總共才燒了不到兩刻的時間,怎么會殃及這么多糧草?
眾人都跟我一樣十分驚訝。遲隱皺眉看著小兵身上掛著殘存的枯草,伸手拿下來,放在鼻尖嗅了一會兒,果斷道:“這上面澆了火油,王將軍,這火是人禍而非天災?!?p> 王知閉起雙眼,深呼吸了幾次,憤恨道:“朝廷那幫狗賊,知道自己兵力衰弱,不敢跟我硬碰硬,只會耍陰招,真是卑鄙……”
我看著眾士兵還在撲滅余煙,泛起冷笑:“此舉一來可以消耗將軍的糧草,二來可以消耗大量水源,三來可以折損士兵馬匹,雖然最后一點沒有完全實現(xiàn),但前兩點著實會讓將軍頭痛一些。至于卑鄙,他們大可以說兵不厭詐。”
許承晉摸了摸下巴,猜測道:“軍中定然混入了細作,將軍趕緊排查,說不定還能抓住那個人?”
“但愿吧······”王知沉吟道,轉頭對我說,“姑娘,現(xiàn)在我這里實在忙不開,還勞煩姑娘照顧我女兒。”
他對著我們一作揖:“今晚讓各位受驚了,王某給各位賠個不是,改日我定當擺酒款待!”
“將軍言重了。”我還禮道,“您先處理手頭的事情吧,我們就不多加打擾了?!?p> 王知頷首后,我們就先行離開。
回到原來的帳篷,許承晉用火石點燃好幾盞了蠟燭,一時間里面亮堂起來,雖然不比白日里清晰,但總好過黑漆漆一片。
祁茹的臉還是黑一塊白一塊的斑駁,在我肩頭蹭的那幾下根本毫無補救,反而讓她看起來更臟了,白白浪費我一件衣裳。
我無奈地點點她的鼻尖,“你給我乖乖地在這等著,我去給你打點水來給你擦臉。”
說著,就四處看看有沒有盆一類的東西。她自知理虧,不敢多話,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等待。
剛剛找到一個小銅盆,我正準備起身,面前就投下一片陰影。
我抬頭望去,遲隱站在我面前,垂眸靜靜地看著我。
“我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