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李慕宸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袍子去了書房。還沒到，便看見書房里燭光透過紗窗映著一個瘦小的背影。
原來是顏夕。她也與他一樣，披著袍子，就著燭火，低頭翻查往來的軍事紀要。
抬眼，看見來人是李慕宸，她又淡淡地收回了視線，“今天他們有些人口無遮攔，殿下不要放在心上?！?p> “嗯，知道?！崩钅藉纺闷鹨环菸臅粗厦媪什莸淖舟E，一時有些走神，“原本在京中，做個擺設也就罷了，如今到了南疆，百姓們背負著血海深仇，而我忝居高位卻不能保護他們……”
“殿下會上說了幾句話，本王覺得甚為在理?！彬嚨?，顏夕看向他。
李慕宸怔住，顏夕的認可，無疑給了他底氣，黑暗無邊的心里添了一絲光亮。
“南拓氏族之所以隱藏在群山之中，是因為他們熟悉群山地勢，便于躲藏。若不是將他們引出，恐怕很難拿下他們。”顏夕說道。
“如何引出？”
顏夕道，“慢慢想?！?p> 李慕宸像是吃了個憋，又垂下頭。過了會兒，又聽見顏夕問，“那三次無功而返，你怎么看?！?p> 李慕宸想了想，直言，“我軍趕到之時與匪徒逃離，前后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三次皆如此，當是有人通風報信?！?p> 顏夕點了點頭，又問，“奸細是列座的將軍之一？”
“不像，每次前后腳的相差都是大約一盞茶時間，太過湊巧?！崩钅藉氛f道。夜風習習，雖然初夏，南疆山風依舊凜冽，他只著單衣，身形更顯單薄。
“過來坐下?！鳖佅φf道。
李慕宸愣了愣，反應過來后，身形僵硬地走到顏夕身邊，坐下之后才發(fā)現，顏夕的案邊放了暖爐，四周都泛著一股暖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腳都已經凍僵了。
“奸細通風報信有許多法子，都護府出兵大多雷厲風行，若是親自報信，恐怕是趕不到行軍前頭?！鳖佅Ψ臅?，腦海里思索著。
“依這幾次匪徒出沒的地點來看，大多集中在這一帶?！崩钅藉穼⒀蚱さ貓D攤在桌案上，手指在南疆楚都一帶劃了一圈，繼而說道，“他們搶掠了十多個村莊，一時也不能銷贓，能活動的范圍并不大?！彼滞低悼戳祟佅Φ哪樕^續(xù)說道，“不如派兵駐守楚都，給各地設立崗哨，若有異動，狼煙為信，以震懾南拓氏族?！?p> “嗯?！鳖佅c了點頭，問李慕宸，“南拓氏族，你怎么看？”
“如梁將軍所言，驍勇善戰(zhàn)?！毕肫鸨煌赖拇遄樱右怀?，一字一頓地說道，“狠毒老辣?！?p> “不是指這個?！鳖佅φf，“意圖。”
意圖？剎那間，李慕宸腦中一個激靈，望向顏夕，“難道南拓氏族敗在宇文蒼手上，所以侵擾東嵐國邊界，意圖挑起南燕和東嵐國的戰(zhàn)爭。”
顏夕說道，“我猜，宇文蒼比我們更想殺了南拓洲?！?p> 她嘴角輕輕上揚，流露出恣意的神情，墨黑的雙眸，自信而堅定。李慕宸被這樣的神情吸引得移不開目光，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的淡淡的蘭香，與夢中那人的一樣。驟然安靜下來，他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極快，臉上莫名得仿佛火燒一般灼熱。
“本王已經嚴詞修書一封給宇文蒼。不要以為南拓氏族逃進我東嵐國的南疆，南燕便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p> 皓月當空，四周寂靜無聲，顏夕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站起身，肩上的袍子滑落在地。
“困了，回去歇著吧?！闭f完，顏夕便走了。
李慕宸撿起袍子，原想還給她，見她進了房，想著明天再拿給她，轉身也回了自己的房間。連日的奔波，積壓的疲乏和倦意，他的身子早就是強弩之末，一著枕頭便入了夢鄉(xiāng)。
昏昏沉沉之間，他恍惚看見自己正坐在御案上，手執(zhí)朱批，批閱奏章。那女子在身后俯身站著，盈笑如鈴聲，“宸兒，朕將皇位傳給你可好？”
他慌得手上一抖，鮮紅的一撇，刺目地落在奏章上。
“無事，朕說笑的。”她揉了揉他的額發(fā)。
房間里殘留淡淡的墨蘭香氣，他深吸一口氣，驟然睜眼，狂亂的心跳一如夢中。
窗外已經大亮。
他坐起身來，撫摸自己的胸口。自從善云山出來，他便常常做這樣奇怪的夢，難道是余毒未清？
林子松說，顏氏父子一早便告辭了。
李慕宸自校場閱兵歸來，便與林子松說了進駐楚都，設立崗哨一事。聞言，林子松便說，巧了，他也正有此意，兩人緊接著去了書房詳談。
聽聞從南城來了一個神醫(yī)，特意為南山王看診。眾人好奇，連素秋也被擋在門外。
屋內，喬一先診脈，翻來覆去思考了許久，臉色越來越不好。顏夕索性收回了手，不讓他診了。
喬大夫見狀，眉頭緊蹙地呵斥，“做什么，胡鬧！”
“喬大夫嘆氣連連，本王聽著晦氣，若是這病難治，不治也罷?！彼p手一甩，盤腿坐于臥榻上，順手拿了一旁看了一半的兵書，泰然自若地繼續(xù)。
“王爺如今倒是豁達?！眴桃幌仁婪Q冷面醫(yī)仙，面對顏家人倒是十分盡心。
顏夕與他相識，倒是緣起兄長中毒，他與兄長有過命的交情，當年情況危急，喬一先用換血之法，將母親的血換給兄長，保了兄長幾月。說起來，他先后送走了南山王妃，世子，南山王，如今就剩一個顏夕。
“世事難料，本王不敢奢求長命百歲。”顏夕翻了一頁書，問他，“喬大夫如實道來，本王也好早做打算。”
喬一先看向與顏朝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腦海里想起顏朝咽氣的那一刻，握著他的手殷殷懇求，“喬大哥，我死后，我妹妹小夕，求你多加照顧?！币粫r悲從中來，別過了臉，嘆息道，“如今身體沒有大礙，只是精血有失，損了壽元。你這脈搏，顯然老了十多歲?？磥砬C變雖然威力強大，卻是以人壽元為代價，以后還是別再用了?！?p> “竟是這樣，原以為師傅所言的代價，是用后渾身的劇痛，想不到……”顏夕若有所思地看向喬一先，“可有什么藥能緩解劇痛，給我傍身也好?！?p> “藥什么藥，叫你別用了，你竟還跟我求藥。”喬一先大怒，“你別以為仗著自己是南山王，就跟我蹬鼻子上臉?！?p> “既然有折損壽元的功法，可有增加壽元的靈藥？”顏夕隨口一問，但立時想起，古時候多少帝王想長生不老，可有哪個真的活下來了呢，問完，便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古時候的帝王，還是笑異想天開的自己。
豈料，一言驚醒夢中人，喬一先說，“靈藥倒沒有，壽元其事，本就玄奇，但我曾見到古書上說，有分歲珠，神玉所制，能分壽元。”
“呵呵，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姑且去尋吧?！鳖佅︳嫒灰恍?，“本王還是惜命的。”
喬一先斜睨了她一眼，作勢收拾起醫(yī)箱。
末了，顏夕抬眼，叮囑，“此事保密?！?p> “知道，您那大伯父必定是個不依不饒的主兒，如何回稟是好？”
顏夕失笑，“也是，那就請伯父代為尋珠吧，別的也不必多說，免得他老人家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