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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執(zhí)一如是觀

第五十一章 床前纖蠟

浮生執(zhí)一如是觀 彧執(zhí)歡 4847 2022-03-03 10:26:42

  “都好了!大娘娘恕罪,兆祥來遲。方子都寫好了,毒也解了、傷口也處理好了,晚飯時候就能醒!那個……外面的人參……你家公子爺用不上,就是給我自己準備的,別忘了?。鹾昧私o我送過去?。∥摇雀嫱肆?!”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的柴兆祥看起來真真是累極了,聽他自說自話地要睡個昏天黑地的,像是一瓶定心丸,安了滿屋子人的心。

  太妃掙扎著要人扶她去看看她心愛的長孫,三小姐的哥哥也站起身來,一同出去。

  三小姐低頭跟著,一直走到大公子的臥房門口。

  其他人都進去了,只有她,站在門旁邊,仰望著那塊樸素的木雕牌匾。

  “抱樸成金”

  抱樸守拙……百忍成金……

  這就是他的人生么?

  也就在這時候,無為出來了。他大概是跟著黃靈川早上一起出門去了,身上的斗篷還沒脫去。

  來了半天了,終于看見了個熟悉的臉孔,三小姐的憂心似乎有了個可以宣泄的出口,但是,也就只是一瞬,她就忍住了想要問個清楚的情緒。

  她不知道該問些什么……于是只好望著無為,等他說什么。

  “公子累極了,才睡過去了,方才醫(yī)治的時候還叮囑了,轉(zhuǎn)告三小姐,他……都好……”

  無為本來是不愿意來說這個的,可是有為這時候在里面回話,脫不開身……可是這樣的話又不能等。

  三小姐只聽這三兩句,眼圈兒都紅了。

  方才那樣多的血水端出來,哪里是累極了,分明是失血過多使得人都虛了,誰也沒見過柴先生那樣辛苦,又怎么會沒事呢。

  “他……”三小姐只開口說了這一個字,眼淚就忍不住地滑了下來。

  她別過頭去,無為只有凝眉低頭,不敢再看。

  “三小姐……”

  無為知道該說些什么,可是此時此刻,他覺得怎么都是沒轍的。

  “三小姐別只是哭,里面太妃一會兒就會出來,有什么話也好說了,公子醒了,我好通傳,公子聽了也好歡喜。”

  方才公子那樣記掛三小姐,總得給公子留下句話才是啊。

  他的欲言又止,三小姐心知肚明。

  “我也并沒有什么話,若是得了閑,就點上一支細細的蠟燭擺在他看得見的地方,讓他看著就是?!?p>  三小姐的難過是實實在在的,可是此時的無為也是實在不理解這事,可是,也是主人家戀人之間的貼心話了,不好問個仔細,只好認真記下來,等會回去,等少爺醒來了,好說給少爺聽。

  正在這會兒,無為突然聽見里面動靜,說著:“三小姐快把淚收一收,太妃出來了?!?p>  說完,他就扭頭往回走。

  三小姐瞥了一眼,在背后輕聲說了一句:“你也辛苦了,手上的傷也是要緊的!”

  方才他來的時候,三小姐就聞到了血氣,以為是黃靈川的。

  剛剛他回身的時候,三小姐不僅聞到血腥氣,還看到他斗篷上濕了一片,是手臂的位置,人都回來這么久了,還這樣濕津津必然是傷口還沒來得及包扎,甚至舉手投足之間還流著血。

  。

  無為沒回頭,她是閨閣小姐,又是來日的少夫人,是新府的主母。公子重傷,是他護衛(wèi)不力。三小姐這樣說話,他受不起。

  太妃從里面出來的時候,臉上略有淚痕,卻不很顯眼,加上天色暗了,也沒有太多的痕跡。

  黎大少爺先請辭告退,帶著妹妹回去了,留下太妃和這滿院子的紛雜。

  黎大少爺是乘著馬車來的,這會兒讓妹妹乘車,他自己騎著馬回去。

  夜色已經(jīng)漸漸重了,一路上有些喧囂,可三小姐仿佛充耳不聞。

  第一次,她恨上了這世上的繁文縟節(jié)。

  若非如此,何至于重傷卻不得一見。

  至此時,三小姐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已經(jīng)在心上放了一個他。

  這幾個月里,他們偷偷的見過,她起初是防備著他的。

  后來,她也曾以他為餌,因報私仇騙過四小姐。

  再后來,她也因著黃靈川的處境有過遲疑,甚至有意同他漸行漸遠漸無書……

  甚至于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懼,收他的禮物都瑟瑟發(fā)抖。

  到了今天,她一路旁觀看下來,她突然就不敢做那這個想法了。

  宮里,皇后是惜才的,所謂的不喜歡她也是她太過平庸了。

  府中,太妃是慈愛的,只是王爺和王妃……

  雖然今天梅氏夫人有逞能顯才之嫌,但是若非她在,場面只怕會更難看。

  這樣的境況,不知道哪里來的殺意,三小姐的心里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煩悶,化作心頭酸楚,用手撫拍全然無用。

  路沒有多遠,就到了黎府。

  馬車直接趕進了門才停了下來,三小姐得打起精神來去主母黎夫人慕容氏的院子,父母都在那里,等著她們兄妹回來說話。

  黎大少爺知道的多些,大約連同三小姐在宮里被秦王為難的事兒都已經(jīng)知曉了,三小姐也不必多說些什么。

  黎夫人心疼的抱著三小姐,當初她十分在意這門婚事,就是怕有差池,如今準姑爺命懸一線,如何不懸心。

  三小姐低著頭不好說話,她也沒法說什么,好在家里人還是很善良的,無論父兄如何說朝政家庭,母親如何說起門閥事務,還都是要周濟著黃大公子,準備東西叫黎大少爺有空帶去。

  說清楚了這些,黎夫人就叫人擺飯了,桌上的飯菜甚是可口,卻大多是蒸碗,想也知道,孩子在外頭,父母總是吃不下喝不下的,又不知道幾時回來,也不知道在外面有沒有吃的,準備的蒸碗最妥帖不過了。

  三小姐沒怎么吃東西,理由是下午用過茶點。

  看著這個女兒心力憔悴,黎夫人也不好說破,飯后,叫來下人掌燈,托著點心匣子,把三小姐送回去她自己的院子休息。玲瓏和燦兒坐在屋里掛心得不行,直到來傳信兒的說小姐回來了,正在主母屋里用飯,這才趕緊打點屋里,洗漱用品,灶上備齊了洗澡水,還有糖水圓子之類的,都準備齊了,就在門口等著。

  黎夫人陪著三小姐進了屋子,安頓好了她,又問了守夜的事兒,都仔細叮囑過了才回去上房屋。

  三小姐的臉色不好,又累極了,燦兒不敢多說話,只是跟著玲瓏伺候自家小姐更衣。

  玲瓏叫燦兒來給小姐去了簪環(huán)梳頭,再捏捏肩,松泛筋骨,她自己去把三小姐腰間的荷包收進了貼身衣裳的柜子里,才出去叫外面的婆子們傳話把浴桶添滿水,讓三小姐沐浴休息。

  平常家里小姐沐浴都是要加些個花瓣藥粉的,今兒玲瓏特意叮囑了,一點兒紅色都不敢沾染,就連小姐常日里愛的紅霓巾都藏起來換了個鵝黃色的巾子來用。

  玲瓏已經(jīng)很避諱了,可是那些都是常日里用的東西,哪怕是一下子都掃干凈了,也是觸目傷懷的,三小姐坐在氤氳的水汽里,眼淚成線,她仿佛在水面上看見了血跡浸染的行行列列的水盆,好像看見了柴兆祥的鞋面兒上有兩滴黑紅色的血跡……

  屏風后面?zhèn)鱽韱柩实目蘼?,站在外面的燦兒一臉擔心地回望正在給三小姐準備衣裳的玲瓏,玲瓏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了窗邊。

  屋里很安靜,窗外也是。

  玲瓏打開了窗,望著夜色,望著那雨霖鈴。

  良久,她又嘆了口氣,關好了窗,轉(zhuǎn)身去伺候三小姐出浴。

  平常黎府的上房屋里都是用花香油紙做的銅角罩燈,三小姐坐在妝臺邊上也不急著裝扮,只是望著那燈問玲瓏要蠟釬。

  玲瓏不知道是做什么,還是去自己屋里取了來,順手坐上了一支素色的新蠟燭。

  三小姐還是說不夠,玲瓏就走去取了一支長蠟燭擺在一邊。

  看著那蠟燭,三小姐才像是才像是放下心來,草草收拾了屋里的東西,就打發(fā)玲瓏和燦兒出去了。

  知道小姐心情不好,玲瓏和燦兒誰也沒堅持,一扇門關上,屋里就只剩下了三小姐,她輕輕起身吹滅了那精致的罩燈,被細微動作驚動的燭火搖了搖,三小姐的眉頭也隨著蹙了蹙。

  直到三小姐靠在桌邊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支蠟燭已經(jīng)燃盡,也正是這個時候,長樂王府中重傷失血昏迷的黃靈川才微微醒來。

  他的唇因為失血過多變得幾乎失去了血色,稍白的面容使得本來堅毅的眉目輪廓顯得有些憔悴,只有一雙清明的眼睛,仍舊堅挺地彰燈顯著他的風姿。

  床前守著的是有為和無為,屋里沒有明燈如晝,只有一支紅燭燃著,它的微光正在盡力地照亮著這間屋子。

  黃靈川突然醒來,讓有為和無為一陣歡喜,黃靈川躺在那里,沒有太多的力氣說話,故而只是一邊被喂著湯水,一邊聽有為和無為說著。

  有為說了今天府里的事,說了如何回來的,說了王爺被太妃申飭,黃靈川聽了也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不太在意。

  等有為把話說完,黃靈川問起他昏睡了多久,有為答了,黃靈川點點頭,許多心思卻沒說話。

  他因為下意識地回避這些人事而漫無目的地環(huán)顧四周,注意到了眼前的紅燭,眸光閃爍,若有疑惑。

  不等他問,無為回話說:“咱們回來的時候,三小姐剛好在府中做客……”

  聞聽此言,黃大公子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他皺眉思索良久,嘆了口氣,說:“明兒一早,準備些禮物給黎府送過去,報個平安,好叫她放心?!?p>  有為點頭答應著,看黃靈川若有所思一般,好一會兒才自說自話地念著:“今日之事本是他們做了許久的一個計,要引蛇出洞敲山震虎,雖然有些兇險也是做做樣子,本來是想要提前用話填補著,讓祖母與她安心,沒料想陰差陽錯弄成了這樣,叫她們懸心,是我的不好了?!?p>  見大公子受傷落寞,無為總是想要安慰他的,如此一來,沒有什么是比三小姐的話更好的慰藉良藥了。

  “三小姐來看過少爺?!睙o為開口說了這一句,黃靈川的眸光突然變得警惕,那警惕里滿是患得患失,無為抿了抿嘴,又如何不懂,說:“那時候屋里人多,并沒有進來……瞧見什么?!?p>  黃靈川這才把提起來的心略略放下,她沒瞧見他浴血的模樣就好。

  “三小姐仿佛不忍問,我也不好騙她,并沒有多說什么話,只是三小姐叮囑,叫在公子床前燃一支蠟燭,說是叫您醒了能瞧見,不知是什么緣故?!睙o為緩緩的把話回明白了,三人一起望著那支燃了一半的蠟燭。

  方才二人只一心望著黃靈川,哪有心情去看燭芯要不要剪,這會兒那長長的燭芯彎了腰,火光也更亮了些。

  黃靈川的眸光在這光焰中變得酸楚,他望著那蠟燭,心中就都懂了。

  看著少爺臉色,一片了然。

  有為無為對望一眼,這不是他們該打聽的,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吧。

  “少爺餓不餓,我去給你準備吃的?”這次傷得兇險,主要是中了劇毒,又傷了大血管,現(xiàn)在既然醒了,吃用上也就不怎么礙事了。

  黃靈川搖搖頭,一雙眼睛仍舊望著那支紅燭,一點一點的燒的短了的紅燭。

  “去再拿一支?!秉S靈川指了指那支蠟燭,有為應聲而去。

  因為無為沒有問清楚是做什么的,他們只當是三小姐用來給大公子祈福的,準備了一大包蠟燭在旁邊,去了就能拿來。

  “點上么?”有為問。

  為著好照顧他,從搶救結束之后,黃靈川就被從滿是血氣的內(nèi)室床上挪到了旁邊的榻上,黃靈川指了指右邊啊,沒有回答問話,只說了句:“扶我起來。”

  無為走到臥榻另一邊扶著他沒有受傷的右手手臂,讓他借力坐起來,有為也遞過來靠墊墊好。

  “您看,還要點兒什么嗎?”有為看出來了,黃靈川的目光在這屋里到處轉(zhuǎn),是在找東西的。

  黃靈川言簡意賅地要了剪刀,有為趕快去拿了,回來也如他所愿放在了右手邊的小靠桌兒上蠟燭邊兒上。

  “把那蠟燭端過來?!秉S靈川伸手招來了那快要燃盡了的紅燭,就讓有為他們都出去了。

  有為和無為不知道自家大公子這是要做什么,只是有為在端燭臺的時候看到蠟燭油在往下流,叮囑著少爺一定不要燙著了。

  黃靈川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那支火焰仍舊炙熱得轟轟烈烈的殘燭。

  無為料定少爺此舉是為著三小姐,拉了拉有為的衣袖,拽著他出去了。

  屋里終于只剩下了黃靈川一個人。

  他癡癡的看著那小小的一段紅燭,它在努力的綻放著光芒,痛快的燃燒,這樣的努力無論值不值得,都是痛的,不然,怎么會哭呢?

  蠟油隨著呼啦啦地燃燒聲,無聲的滴落。

  這是她在哭么?

  是了。

  她為著很多的原因,走不到他身邊來,是以用一支蠟燭來守他,也用一支蠟燭來替她哭他。

  眼看著這一支蠟燭要熄滅了,黃靈川竟然覺得心疼到無可附加。

  屋子里的光暗了,他看著那個堅強的燭芯在殘淚中掙扎,仿佛是癡了一般,終于,那燭芯上的火苗要熄滅了,他才如夢初醒,趕緊伸手抄起來那支新蠟燭續(xù)上了火花,屋子重新亮了起來,卻不似乎方才那樣明亮。

  燭淚中的那一段燭芯也終于熄滅了,一顆赤心化作了縷縷青煙,慢慢飄散,散在了空氣中,再也看不見了。

  屋子里彌漫著殘燭的氣味,刺鼻,且壓抑。

  新的蠟燭已經(jīng)在努力地燃燒,茁壯成長的火苗有著方興未艾之感。

  黃靈川手持剪刀認真的修剪著燭芯,可是他忙了很久,燭淚還是在流。

  剪了許久,硬瘦的手上留下了剪刀硌出來的痕跡,只是因為之前受傷,沒有什么血色。

  黃靈川放下剪刀不再執(zhí)著于燭芯與紅淚,他無力地靠在靠枕上,仍舊在望著那明亮的燭火,那蠟油每一次流下來,他都想伸手去觸摸,卻又停在遠處,摸不到。

  他不知道他摸不到的是蠟燭,還是三小姐,也不知道是這支蠟燭讓他格外想念三小姐,還是三小姐留下的這支蠟燭告訴他——需得想她。

  總之,他是想她的。

  他一個人坐著,良久,他對著門外輕聲呼喚:“有為!”

  門輕輕的開了,有為走了進來問他要做什么?

  他說扶他躺下。

  有為扶著他,把他安頓在榻上,看了看床頭的蠟燭,問他:“這蠟燭……”

  “就讓她在這兒吧。”黃靈川這樣回答,說完就放心的安穩(wěn)睡去了。

  她是希望他好好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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