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梧山在大洛的最南面,穿過大洛在鳳梧山唯一的一座官驛,沿著溪邊斜斜走下去,青幽的石階一直蜿蜒到溪水里。
官驛很簡陋,櫸木為梁,白茅為頂。梁上懸著小篆的“洛驛”二字,字跡很新。大洛中原有九國割據(jù),直到這一代洛皇武功蓋世,統(tǒng)一大洛,書同文車同軌,也在各地設(shè)了官驛。一時間天下萬民所歸,中原以外多為蠻族,迫于中原前所未有的強大,雖虎視眈眈卻不敢妄動干戈,才有這鄉(xiāng)間太平景象。
溪邊水草豐美,幾個牧童將大白牛拴在樹上,正在嬉鬧玩耍,渾身都是泥水。
這時幾個人走過來,為首者身著黑色官服。一系著羊角辮的孩童,嬉鬧中一頭栽進這官服男子的懷里。
官服男子看著身上的泥污,大怒,一腳把孩童踢翻在地,又準(zhǔn)備狠命踩去,這一腳用了十分力氣,眼見這孩童就要命喪當(dāng)場。
只見綠光一閃,一個苗條身影將孩童救出。
只見一個綠衣女郎瞪起杏眼怒道:
“你是大洛朝中千戶,為何連娃娃也欺負(fù)??”綠衣女子仔細(xì)看了一眼官服,從品質(zhì)制式上知道是大洛朝中的千戶一職。
這綠衣女子本不是鳳梧山內(nèi)出生,來鳳梧山也就不到兩月,也不知是何來歷,只知從這里地位最高的兩位長者,黑阿公、白阿公的態(tài)度上與普通少女有許多不同,各種關(guān)懷備至。這天晨露開始凝結(jié)在這些草尖上,若耶溪畔,一個綠衣女子,背著一個竹簍,裊裊婷婷的攀爬著北面的青石階。
只知她是修行者,已入初境,黑阿公親自教她辨識百草。此女才貌雙全,附近青年男子愛慕者無數(shù),可她卻心無旁騖,從不對男子假以辭色,要么潛心修行,要么往鳳梧山上尋訪草藥,有時上山竟然幾日不歸。
今日,她正沿著北山向鳳梧山深處而去。不巧路過此處正見到這官服男子下殺手對這孩童。
“哪里來的小賤人,小小年紀(jì),就長得一臉狐媚,好不懂事,本官就是長安城來此辦事的千戶董文?!惫俜凶友壑虚W過一絲驚訝,這少女美艷絕倫,又一眼看出他的官階,顯然不是普通人家兒女。
可這董文的叔父官至九卿之一,在洛城都是出名的跋扈,在這鄉(xiāng)間野地,怎忍的下這氣,頓時就要發(fā)飆。
綠衣少女又羞又怒,飛身過去,就是一耳光,董文的幾個隨從連忙上去阻擋,結(jié)果還是慢了一步,“啪!”的清脆一響,那董文的臉就腫了起來。
“哼!”綠衣少女鄙視的看看他們,扭頭揚長而去。
董文大驚,這綠衣少女顯然是山上修行之人,雖然他們在大洛朝有官職,但對于這些神仙般的修行中人還是有所忌憚。冷靜下來后,并不追趕,恨恨地對隨從說:“查查她的來頭?!?p> 這時青白青白的炊煙從若耶溪的南面升起。
那是座小石山,山上一座深黃櫻桃木小屋。
山下有一片很開闊的綠地和小湖,湖水清澈湛藍(lán),一朵朵白云的倒影在湖面流動,湖邊綠地上總棲息著一群五顏六色的珍禽。
遠(yuǎn)處傳來好聽的牧笛聲,眾禽鳥頓時歡悅起來,兩只有長長斑斕尾羽的彩鸞會飛到空中翩躚起舞,四尺多的修長身形在空中就如兩道流動的彩虹。
櫻桃木的小屋里,一位紅衣少女從竹窗中看到這般歡樂情景,忍不住從廚下里跑出來,和這些飛鳥一起翩翩起舞起來,身上的佩玉、奇石叮叮咚咚,和牧笛的樂聲甚是合拍。
鳳梧山在大洛享有特殊地位,這是洛皇祖籍之地,總是洋溢著自由、歡樂的氣息。
在鳳梧山麓,褐色的松樹,鐵銹紅的柞樹,藍(lán)色的構(gòu)樹,墨綠色的荀草長在巨大的帝休樹下,整個猶如水墨畫般美麗。
少年放下牧笛,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跳舞的少女,想起了數(shù)月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殷木睜開眼,看到身邊圍著即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深青色眼眸。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小醉,這丫頭使勁的握著他的手,激動的帶著哭腔對旁邊一個黑衣的白發(fā)老人道:“黑阿公,殷木醒過來了,殷木醒過來了?!蹦抢险呙嫒莅苍?,但眼神格外清亮睿智,他就是鳳梧山方圓五百里被稱長者之一,因為生的面黑,又喜黑衣,另一個長者生的面白,喜白衣,且年歲已高,沒法計算輩分,大家都叫他黑阿公,則稱另一位面白喜穿白袍的先知為白阿公。
傳說黑阿公曾為洛皇大將,南征北戰(zhàn),立下無數(shù)戰(zhàn)功,最后功成身退,浸**法之道。
一日見獵戶捕狼,狼尾血跡斑斑在地上勾劃,他突發(fā)奇想,用狼毫制筆,終成當(dāng)世最大發(fā)明,人稱“筆祖”。
黑阿公意味深長的道:“終于醒來了,你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币竽绢^一陣眩暈,閉上眼睛想道:“那十幾年的記憶難道是夢,還是現(xiàn)在在夢里?”
黑阿公似乎知曉他心中所想,輕道:“從道人生皆是夢,夢中歡笑夢中愁?!?p> 后來,從小醉的口里知道,他在溪邊的老柏樹上被蛇咬到,摔下樹來,從傷口的四個牙印,黑阿公判斷是極為罕見的歧頭蛇,據(jù)說從來沒有人在歧頭蛇的毒牙下生還。黑阿公和小醉在他身邊照顧了幾天幾夜,熬了各種藥草,才把他身上的余毒去盡。
在鳳梧山,殷木有著挺離奇的身世,他本身并非鳳梧山出生,據(jù)說不滿月的他是被黑阿公在若耶溪里的竹籃中撿到。
收留他的當(dāng)夜,白阿公夜里夢見小殷木化身成了一只火把,把整個鳳梧山燒成一片灰燼。
次日,白阿公提出殷木為身帶血光之人,留在鳳梧山恐不祥之兆,提出拿這個孩子風(fēng)葬祭天。要不是黑阿公一力阻止,孩子可能兇多吉少了。
所幸鳳梧山本身是受到天神祝福的地方,居民大多善良、樂觀,所以除了一直耿耿于懷的白阿公外,大家都漸漸淡忘了此事。
殷木非本地出生,黑阿公就讓他隨鳳梧的族群姓殷。大洛多以家族族群聚居,鳳梧山多姓殷,比如小醉全名就叫殷小醉,但是大家熟絡(luò)了一般都只呼名。
他的童年時代過的平平順順,鳳梧山物產(chǎn)豐富,即使不農(nóng)耕,光靠采集鮮果,捕捉鳥獸游魚,食物就已經(jīng)取之不盡。
大洛殷木心中一直最痛苦之事就是沒有父母,每當(dāng)佳節(jié)時刻,他便不知所措,感覺如水中浮萍,孤單傷感。
同樣名為殷木,在古城長大的他也只有一個爺爺相依為命。
他是殷氏歸藏拳的嫡系傳人,幼年父母遭遇意外離開了他,他從幼年到十五歲的記憶,基本就是被爺爺逼著練功、練功再練功,剩下的時間就全獻給了音樂。不過比起學(xué)習(xí),他還是希望多一些時間去練歸藏還有學(xué)樂器。
三歲起便被爺爺逼著練習(xí)扎馬,五歲開始按照歸藏正統(tǒng)進行呼吸吐納,到十五歲,學(xué)習(xí)成績倒是一般,但家傳的功法從總綱《歸藏九章》到《歸藏三十二勢》都已經(jīng)十分嫻熟。
《歸藏九章》更多是一種內(nèi)在的領(lǐng)悟,領(lǐng)悟天地自然、領(lǐng)悟自身、領(lǐng)悟本心,至于形式的外放則稱為《歸藏三十二勢》,其為衍生出的技能,比如拳法、步法、輕功等。
天色已大亮,今天是春分,萬物復(fù)蘇,清新的空氣中,太陽格外明亮。
在這個世界這是他第一次嘗試練拳運功呼吸吐納,欣喜的發(fā)現(xiàn),從空氣中導(dǎo)到丹田中的氣息,居然是有淡淡的實質(zhì)性,小時候被父爺逼著吐納,讓他冥想氣運丹田,總埋怨著,哪里有什么氣達到丹田呀,簡直就是空想,直到練了三五年后,每天感受細(xì)微的氣息變化,丹田才有氣感出現(xiàn)。
在這里居然清晰的感覺到氣息在經(jīng)脈中的流動,他趕緊閉目收神,將吐納運行了一個周天,用這個世界的靈氣一點點驅(qū)逐之前身體的濁氣。
在運行中,不自覺的他似乎進入了一種虛無的狀態(tài),從遠(yuǎn)看去,似乎身影都若隱若現(xiàn),仿佛與這山林融為了一體。
當(dāng)深深把最后一口濁氣呼出,只覺得整個人如脫胎換骨,身體輕飄飄的,感覺每一個毛孔都能自己呼吸,頭腦也是一片清明。殷木興奮的都要跳起來,他家祖?zhèn)鳉w藏的境界一共歸藏九脈,就剛剛一次吐納,九脈之一的任脈,就這樣打通了。
他相信,在種環(huán)境下,就算是初學(xué)者第一次吐納,也會感受到氣感,因為這里的靈力太充足了。
為什么會這樣呢?
他想起爺爺曾對他談過的元氣的概念。
最早世界如一片混沌,混沌即無極元氣,那時世間生物稀少,凡在在混沌中生活的生物,每日吸收天地純正元氣,七竅皆通,都具有大神通,能感知天地,呼風(fēng)喚雨,移山倒海,如果把那個時代作個定義,應(yīng)該定義為神話時代。
后混沌初開,此為歸藏,殷氏歸藏意取于此,天地分,陰陽現(xiàn),生物日漸增多,元氣不斷被各般吸收,世間流動的元氣日漸弱小。
因此,越往近代,人與自然之間的隔閡越大。
直到西方工業(yè)革命開始,含碳元素的廢氣充斥整個世界,更是使本來就稀少的天地元氣徹底消亡。
如果整個世界的自然元氣全部消亡,那么人類將面臨陰陽顛倒,四季不明,善惡不分,奸邪橫行等異象,最終世界只能消亡了。
說道這里,殷爺爺驕傲而又自豪。
我們的殷氏歸藏自成一派,領(lǐng)悟自傳說中的伏羲八卦,由殷商時大夫商容領(lǐng)悟后自成一派,名為“歸藏”,后因正直為殘暴的紂王所不容,被罷官后潛心研究天地歸藏之道。
直到周武王順天意滅殷商,對商容的才學(xué)傾慕不已,不僅將最喜的女兒嫁與商容,更是將文王姬發(fā)的陰陽八卦之畢生所得給予商容,商容本來就是玄學(xué)一代宗師,自此領(lǐng)悟更深,后辭官隱居山林,把蘊含天地至理的歸藏理論融入歸藏拳法當(dāng)中,畢竟是殷商移民,感懷故國,改族姓為殷?!?p> 當(dāng)時爺爺有些垂頭喪氣的道:“現(xiàn)在世間流行的太極,其形與歸藏異曲同工,為宋代道人張三豐所創(chuàng),張真人不僅道法精進,也是一代武學(xué)奇才,在武當(dāng)感天地變化而創(chuàng)歸藏武功。不過,畢竟是我們老祖商容那時元氣充裕,他所領(lǐng)悟的自然比宋代的張真人不知多了多少倍,所以殷氏歸藏更是博大精深。
只是自然條件日益惡劣,殷氏后人功力也越來越差,書中歸藏九脈,我們祖上有天才通了五脈,你的爺爺?shù)臓敔斠彩巧倌晏觳牛巳}已是兩百年來的翹楚了。我修煉五十余年,僅通了一條任脈,這個年紀(jì)想再突破很是困難了。
祖上傳下來的說法,元氣多在風(fēng)水氣穴之地,古木生長之所,你的悟性是我們殷家這五代最高,希望你能多去這些寶地,讓九脈有所突破?!?p> 這也是他那天和同學(xué)們?nèi)ワw來峰冒險攀那古柏的原因。
一只長翅膀的巴掌大的灰色小猴輕輕落到殷木的肩膀上,把他的思緒拉回到這個世界,他再看到這些奇怪的小獸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想起爺爺和父親的那些話,殷木在想,鳳梧山人口有不到萬戶,算起來大陸應(yīng)該只有數(shù)百萬人口,而且生計多以農(nóng)耕、漁獵為主,所以這里的天地元氣還很充裕,所以修煉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
既然是這樣,那可得好好的把功力修煉好了,再回去就厲害了。
想到回去,殷木又傷感起來,好想念家人和他的同學(xué)們呀,特別是勝藍(lán)那個瘋丫頭每天上課總喜歡掐我一下后背,這多久不見我是會傷心還是會高興呢?我怎么樣才能回去呢,難道要讓那條歧頭蛇再咬一次。。。
又飛來一只大點的小飛猴撲閃著翅膀在他頭上盤旋,吱吱的叫著,看來是喊它的小伙伴一起去玩兒,肩膀上那只小不點“呼”的一下隨它飛遠(yuǎn)了。
殷木突發(fā)奇想,我這一次吐納就開了任脈,再來一次會一會又有新的血脈打通呢。
又運行了一個周天后,他笑了,原來還是太貪心了。
殷木拿出他自己在楠竹林里選材制作的竹笛,他的笛技在當(dāng)年有名師教導(dǎo),又有歸藏的底子,氣韻悠長,所以簡潔,干凈,開闊,樂聲有凌云氣象。
殷木一副讀書人模樣,身材挺拔,眉眼細(xì)長,鼻子直挺,面容清爽干凈,一身青衣,清澈的眼珠上青色的瞳孔透出一股清新氣息,總讓人有想親近的感覺。
這時,從矮樹叢里爬出幾只圓滾滾的水懶,看到岸邊的殷木,也不害怕,走到他面前,用濕乎乎的圓鼻子嗅了嗅,然后搖搖擺擺的走開,一猛子扎進碧綠小潭里,歡快無比的游弋著。
殷木正準(zhǔn)備離開,只見一只水瀨著一只青色的肥魚爬上岸,將魚放在岸上,頃刻間,又一只也是這樣,不一會兒,岸邊整整齊齊的擺滿了數(shù)十條各色大魚,在夕陽的光輝下,就如供著的祭品一般。
“原來這就是瀨祭,按二十四節(jié)氣來看,應(yīng)該是雨水吧。”殷木想到。
看了一會兒,開了任脈的殷木只覺得丹田里暖烘烘的氣流澎湃,身影矯捷的從半山來到山下的鏡湖邊。
小醉也是與彩鸞玩耍的累了,看到殷木到來,她十分的高興,立刻像個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過來,一下子伸開雙臂,摟著殷木的脖子,極為親熱,殷木聞到少女的清新氣息和身體傳來的溫?zé)狍w溫,不禁俊臉通紅,向后退了一步,輕輕掙脫。
彩鸞又在耳邊輕輕的鳴叫,小醉回頭看到,拉著殷木躍上湖邊老松樹橫伸出的枝干上,向天空扔出一顆顆才采摘的新鮮漿果,引得各色禽鳥在空中撲閃爭搶,偶爾落在湖里,也引得水鳥和數(shù)尺長的大銀魚一起爭搶。
少年就在樹干上盤腿而坐,一邊輕吹牧笛,一邊看若耶溪北面的那綠衣少女緩緩登山。
笛聲一頓,殷木看著無比純凈的蔚藍(lán)天空,對小醉說了一句他喜歡的一部電影里的臺詞:“你看天上,好大的棉花糖呀。”
小醉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受傷以后經(jīng)常說的古怪言語,注視著天空道:“最近總看到這么奇怪的云在若耶溪這邊飄來飄去,一大朵一大朵的,還是五顏六色的,過兩天我們?nèi)枂柡诎⒐??!?p> 殷木想起龍女青青所說的鳳族的事,還有那可怕的法力,趕緊跟小醉說,別看了別看了,云里的神仙不喜歡別人看她。
那登山的綠衣少女感受到笛聲突然停止,順著他們的眼光也被天空那朵奇怪的云吸引了,抬頭看了看天,也望了一眼若耶溪南岸,仿佛若有所思。
殷木說,如果再過幾個月,不能通過醒靈,就跟村口的鐵匠兒子一塊去雁門關(guān)從軍,抗擊極北的游牧戎族,做一個馳騁疆場的軍人是他小時候的夢想。
小醉說那得提前讓她知道,因為聽說極北特別冷,從軍前一定要帶新的布衣棉鞋。
小醉眼珠顏色與殷木的淡青色不同,是典型鳳梧族的深青色,如綠色翡翠一般的清澈,再配上一對深深的梨渦,笑起來就特別好看。
因此殷木之前家里是并無同齡玩伴,面對單純可愛的小醉,總是親切的像親生的妹妹一樣。
她單純熱情,并不懂得男女之別,由于比身材修長的殷木矮一個頭,所以總是喜歡摟著他的脖子撒嬌。
殷木要長近兩歲,他最喜歡看她笑,而且小醉不知道為什么,和殷木在一起笑點就特別低,想讓她笑并不很難,每當(dāng)這時候他就想用食指點著她左邊的酒窩,她十分怕癢,總是輕輕一掌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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