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言圖
入二境便可觀世，當世之人也寥寥無幾。
應當破鏡所見，絕非虛幻。天下第一城，位于洛陽東南方，橫跨山川河流，中間隔著數(shù)十座城池，那是江湖人士趨之若鶩之處。
品天下是天下第一城內最大的書茶館，館內江湖豪客云集，在這里可聽聞眾人所不知道的秘辛，也有那些大人物成名之前的趣事。最主要的運氣好能見到那天人之姿的龍雀兒。
天下三分明月夜，無奈兩分是雀兒。
書茶館為龍雀兒所有，慕名而來之人不知幾何，自然不缺乏家世顯赫之輩。倘若想憑介家世在此尋事，那可得好生掂量，不說龍雀兒是上境女劍修，光是追求者也如過江之鯉一般，從書茶館可以排到城門口。
品天下很大，大到可以容納千人。堂內正間有一高臺，高臺之上擺放著一張扇形桌子，桌子旁有一方七弦琴，桌子上則簡單擺放著一盞茶杯，一塊醒木。
只見一秀氣青年，攙扶著年邁老者緩緩走上高臺，秀氣青年將琴抱在胸口，走到高臺邊緣席地而坐，無視下方千百聽眾，將七弦琴置于雙膝之上調試著琴弦。
年邁老者左手持白紙扇，右手握漆紅醒木，環(huán)視著下方吵鬧人群，將手中醒木輕輕往桌子一拍，聲音便響亮整個大堂，堂下之人瞬間安靜下來。
環(huán)顧大堂，與其它茶樓相比，裝修的不算細膩，倒是顯得有些另類。明晃晃地各式長劍懸于大梁之上，大堂之內有眾多小方桌，一桌只配有兩張座椅，呈圓形環(huán)繞且朝向高臺。方桌之間留有過道，方便人群往來，方桌之上有茶水點心，一小爐檀香透過蓋子向外散著香氣。
高臺之上，老者將折扇打開，琴聲隨之響起，折扇開合，老者開口道：
“遠自極荒十萬里，近到江南十六洲。天下之大，奇人異士輩出。今兒老頭給在座的說道說道，天下第一劍仙——言圖?！?p> 在座的頓時起了喧嘩。
“言圖何許人也，敢稱第一劍仙？“
“老頭，說個不知名的人兒，也在這嘩眾取寵?！?p> “本公子來此是見龍雀兒的，快將龍雀兒叫出來，好給本公子一觀?！?p> 此話一出，臺下之人皆是緘口不言，在這座書茶館中，有些話是說不得的。
秀氣青年冷眼望著出言不遜之人，眼中殺機迸發(fā)。纖細白潤的手指撫著琴弦，‘錚’地一聲，一道波浪破空發(fā)出嗡嗡之聲，目標直指那口出妄言之人。
此人至死也想不明白，因為一句話就惹來殺身之禍，身體依舊坐著，頭‘咚’地一聲落在方桌之上，傷口平滑光整，沒有一絲血液，方桌之上，人頭臉上依舊掛著放蕩笑容。同桌好友見桌上人頭，只是嘴角微仰，輕蔑一笑。
天下之大無奇不用，琴修委實少見。
很快便有人將現(xiàn)場打掃干凈，并從無頭尸體取下佩劍懸于大梁之上。梁上明晃晃的刀劍，并非裝飾，而是一條條鮮活地人命。
臺上老者此種場面仿佛早已司空見慣。摸著花白山羊胡，笑瞇瞇看著一切，老者臉上褶皺很多且深，笑起來，鬢角處更甚。
死一個人，對在座之人而言，本就是無關緊要之事。
老者將醒木往扇形桌上一拍，繼續(xù)說道：
“言圖本是止境劍仙，說天下第一人也不為過，為何諸位不曾聽聞此人，請容老頭我慢慢到來”
臺下寂靜一片，無人再敢打斷老者的話語，畢竟臺上還有個撫琴殺神。
“三十年前，柳中棠還未踏入止鏡，卻也離得不遠，哪里稱得上天下第一。那日柳中棠大婚，江湖豪杰云集，朝庭也遣人來賀，言圖便是朝中一員。結婚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惜，可惜?！?p> 老者拿起茶盞，賣了個關子：
“新娘子姓方，名柳姿。人如其名，長得煞是好看，老頭我當年瞧見，也是心生歡喜。”
“方柳姿與言圖是舊識，換個說法亦可叫青梅竹馬，自幼雙方暗生情愫。只可惜一個是大鴻臚之女，一個是江湖草莽，門不當戶不對。后來言圖從軍，想來也是去謀個前程，十年杳無音訊，方柳姿這一等便是十年?！?p> “女子本就是得嫁人的，人生，又有幾個十年光陰可以蹉跎?！?p> “婚禮上，言圖認出了方柳姿，卻沒有上前打攪，那兩人本就是天作之合，一個是九境大劍修，一個為大鴻臚之女。言圖呢一個中三境劍修，官職也不過六品驍騎將。哪怕立下天大軍功也無用，朝中無人，也難以晉升。命，生來便是如此！”
秀氣青年會跟著年邁老者的語速聲音，來控制琴弦聲音大小急緩，一老一少配合得天衣無逢。
“言圖一人一桌坐在院內西南角。他乃朝庭中人，自然無人與其同桌，惟恐被他人說起依附朝庭，趨炎附勢。行走江湖，尤為正派，更是得潔身自好，豈容他人胡說?！?p> “方柳姿敬酒，剛欲舉起杯中之酒，卻發(fā)現(xiàn)眼前醉醺醺之人，正是十年來自己魂牽夢繞之人。四目相對，竟無語凝噎。”
“柳中棠正在它桌敬酒，侃侃而談。方柳姿緩過神情，舉起酒杯對言圖輕言，帶我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可去得，十年了，我已經(jīng)等夠了。微聲輕言，顯得嬌弱無助?！?p> 年邁老者折扇一開，遮住嘴臉，女聲竟也可說的惟妙惟肖。
白紙扇是江湖常見之物，不論是江南才子，還是世家公子，附庸風雅之人自會隨身攜帶，拿在手中把玩。
折扇在老者手中并非玩物，可謂是靈活多變，攥手里是刀，雙手平舉是槍，展開是信，握住是筆。拿捏變化之間，自有其意。
“言圖當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大步離開。方柳姿借故向柳中棠說身體抱恙，不勝酒力，先回房中歇著。隨后，乘著夜色從后門而出奔向碼頭，言圖在碼頭等待已久，方柳姿如約而來，兩人在月下緊緊相擁?！?p> 剎時，琴聲急促，老者醒木驚堂。
“人未至，寒光先到。一劍自遠方而來，劍長三尺六，寬一寸八分，劍柄劍身之間沒有間隙，由精銅一體鍛造。劍格上細小地刻著‘天擇’兩字。“
“言圖心中閃過危機，抱著方柳姿就地打了個滾，劍尖擦著兩人額頭中間而過，堪堪躲過這雷霆一劍。柳中棠從陰暗中走出，將身上婚服扯掉，露出一身白袍。天擇劍一擊不成，在空中轉了個圈未尋得合適機會，又飛回至柳中棠手中。柳中棠臉上不見喜怒，臉神淡漠地望著二人，剛剛破空一劍明顯是動了殺心?！?p> “言圖起身，抽出腰中佩刀，將方柳姿護在身后。佩刀為軍中制士長刀，精鐵打造，刀刃鋒利可見寒光。言圖雙手持刀，一臉警戒著柳中棠。”
“烏云遮月，柳中棠暴起，幾步便來到言圖身前，斜劍平砍，言圖舉刀橫擋，‘咔咔’幾聲，只是一劍，刀身碎裂。又是一劍平刺直逼心臟，方柳姿見狀，推開言圖。不料，天擇劍自方柳姿前胸洞穿后背。柳中棠為九境大劍修，此劍又是必殺一劍，區(qū)區(qū)一介女流豈能阻擋。”
“劍氣入體已將五臟六腑絞碎，神仙在此恐也回天無力?！?p> “言圖癱坐地上抱著彌留之際的方柳姿，方柳姿伸手撫摸言圖那被風雪刮過的臉龐，紅唇輕啟‘挺好的，能死在你的懷中，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歸宿?！?，說完便與這世間決別。“
“言圖為中三境劍修，卻不曾用劍，那是因為自幼有人為他將劍養(yǎng)在脊椎之中。言圖神情如夜色一般寧靜，伸手將后背脊椎捏碎，一柄骨劍染著鮮血從身體中慢慢抽出，劍身與脊椎儼然連為一體，心哀莫大于心死，身體所受的痛處遠不如永失所愛?！?p> 老者折扇遮面，馬嘶，刀劍出鞘，地板震動，談話聲。數(shù)百種聲音，臺下聽眾所聞，不絕于耳。
“柳中棠在江湖之中頗具名望，言圖所做之事自是江湖人士所不恥的，況且其又是朝庭中人。柳中棠所宴賓客，無不是名聲鼎盛或可開山立派之輩，數(shù)百賓客聽聞此事，悉數(shù)趕來?！?p> “言圖手握骨劍，俯在方柳姿耳邊輕聲說道‘殺了這些人，我便帶你走，天地之間都可去得’，在場的賓客聽著這狂妄話語紛紛大怒。‘中三鏡的劍修，也敢口出妄言，速將柳夫人遺體交出，我等留你全尸’”。
“脊椎骨取出，已站不直身軀，言圖佝僂著，身上劍勢凝聚，‘何來的柳夫人，那是我言圖之妻’，言圖面對數(shù)百江湖好手，絲毫不懼，一人一劍沖進人群，刀光劍影交錯，來回一個進出，死于言圖劍下已不下百人。“
“言圖身上衣衫早已破碎，軀體上刀劍之傷縱橫交錯，劍勢卻俞發(fā)凝聚，直至到達一個頂端。言圖御空而行，中三境直入九境，朝柳中棠喊道，‘柳中棠，可敢一戰(zhàn)。你我之戰(zhàn)，即分高下，也決生死?！?p> “柳中棠聞言，二話不說，手持天擇騰空。幾百回合之間，二人打得不分上下，難解難分?！?p> “養(yǎng)劍于身體中三十載，不出十年便可入止境。數(shù)百賓客見言圖劍勢不斷攀登，柳中棠不出半個時辰必定潰敗。隨即果斷同時出手，術士，道士，武夫，劍修，使出看家本領，各式術法，神通攻擊言圖一人，言圖手拄骨劍單膝跪地，拭去嘴角血液，仰天長笑‘枉稱江湖豪杰，不過爾爾‘，骨劍重新插入后背，代替脊椎。言圖挺直胸膛站在那，披散著發(fā)頭無風自楊，手中無劍那又如何，言圖嘴里發(fā)出一聲，請劍......”
年邁老者停了半晌：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也不講了，想知道，自個兒去問柳中棠?！?p> 秀氣青年扶著老者走下高臺，留著上千聽眾面面相覷，直至兩人離開茶樓才開始議論。
“這算什么事嘛，柳城主乃朝廷冊封的天下第一，我等豈敢去尋問“
“老頭也不知是何人，以前曾未見過?！?p> “散了散了，來了這么多次，龍雀兒也不露面。“
城門外。
秀氣青年身負七弦琴，恭敬站在老者身后。
“師父，后來言圖怎樣了?！?p> 年邁老者長嘆一聲：
“你那不成器的師兄可了不得，為師為他蘊劍三十載，他卻練了個兒女情長?！?p> “師兄嘛，那師兄如今所在何方？“
年邁老者望向洛陽方向，若有所思：
“那夜你師兄入止境，九境以下皆死，活著之人雙手可數(shù)。柳中棠大難不死，三個月后，僥幸入了止境，被朝庭招安賜了一座城池，賞了他一個天下第一。為師三十年來尋遍天下，你師兄卻無半點消息。唯獨還有一處放逐之地未去，看來，是時候走一遭了?！?p> “秀兒，你且回雀兒茶樓之中，琴修不比劍修，你雖已入世修行，修行卻變得緩慢，若是再心浮氣燥，最啟碼得五十年后才能入臻境?！蹦赀~老者說完望向身后的城樓。
“狗屁的天下第一，你柳中棠也配？”
以白紙扇為劍，一道劍氣直指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城更名，天下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