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光線有些昏暗,破舊的窗戶上糊了一層發(fā)黃的窗欞紙,一望便知是有好些年頭了。
窗臺上擺著幾盆天竺葵,紅黃兩色相互掩映,家具陳設(shè)簡單古舊,卻無一絲灰塵,看得出,這家主人很愛干凈,會時常打掃。
床榻上躺著一位面帶病容的中年婦人,她身上蓋著素色碎花棉被,額頭上捂著毛巾,一張蠟黃的臉上布滿汗珠,嘴唇青白干裂,正自微微顫抖著。
榻下,圍著一大兩小三人,大的自然是江歆瑤,那兩小一男一女,眉宇間隱隱相似,是一對雙生子。
這二人生的粉雕玉琢,都扎著兩個圓滾滾的啾啾,年紀約莫七八歲左右,各自身穿一身漿洗的很干凈的素色粗衣。
看得出,這兩人平常都是很愛干凈的孩子。
此時這對雙生子,一左一右拉住江歆瑤的衣角,圍著床上的中年婦人,小臉上的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楊小月觀察了一會兒,心底暗暗嘆息,已隱隱明白,這中年婦人極可能就是這姐弟三人的母親了,觀其面色,怕是得了什么疾病。
略一沉吟,她落簾進屋,暗自尋思著,先看看具體什么情況在說,說不準還能幫上忙。
楊小月剛一進屋,驟然間,天際響起一聲悶雷,宛如山崩,緊接著,電閃雷鳴接踵而來。
天地間,悶雷滾滾,震的楊小月耳朵嗡嗡作響,她本能的捂住耳朵微微張開檀口,閃電頻頻明滅,有幾個瞬間,竟劈的屋內(nèi)亮如白晝。
許是雷聲太響,床榻下姐弟三人被嚇的齊齊一顫,其中兩小瞬間抱在了一起,兩只宛如粉團的小手摟著對方的背,哆哆嗦嗦抖成了一個兒。
江歆瑤張開雙臂環(huán)住兩個小人兒,雙手輕柔的撫著二人稚嫩的后背,須臾間,三人已抱成了一團。
這一幅有愛的畫面都看在了楊小月眼里,她心底浮起一抹柔軟,腦海中閃過兩個字:“萌娃兒!”
雷聲剛歇,大雨猶如斷了線的珠子,拼命往下砸,幾乎連成了一條線,呼嘯的風卷著雨水像無數(shù)柳條,狠狠的抽打著地面的一切。
江歆瑤家的房子自然也沒能幸免,屋頂,墻壁,窗子,被雨鞭抽的啪啪作響,好似下一秒就會散架一般。
屋外暴雨傾盆,江歆瑤一邊安慰兩個小人兒,一邊對楊小月不無內(nèi)疚地說:“公子,家母病重,歆瑤招待不周,還望公子見諒?!?p> “唉?,沒有,沒有...”
楊小月連忙拱手行禮,略帶歉意道:“此次借宿,已屬厚顏叨擾,是我冒昧了才對,江姑娘,不必掛心?!?p> 在人家母親生病的時候打擾借宿,楊小月確實不太好意思。
“江姑娘,令堂所患何疾,方便說說嗎?”
未免陷入尷尬的客套中,楊小月半轉(zhuǎn)移話題半真心的問江歆瑤,隨后補充道:“若需要楊某幫忙,楊某必盡力而為?!?p> “歆瑤先謝過公子,還請公子稍等片刻?!?p> 江歆瑤和楊小月幾乎是前后腳到的家,并不清楚詳細情況,如今心系母親身體,也不欲過多客套,但也不想失了禮數(shù)。
“柏文,婧安,你們倆過來...”
江歆瑤示意兩個小人兒過來給楊小月磕頭見禮,楊小月自然也是笑瞇瞇的客套了一番。
見禮后,江歆瑤嚴肅的對兩小說:“柏文,婧安,你們倆記住,小越哥哥是阿姐的救命恩人,此后見他如見長姐,不可失了禮數(shù),若有放肆,休怪阿姐家法伺候?!闭f到最后,語氣變得十分嚴厲。
兩小對視一眼,重重一點頭,奶聲奶氣齊聲道:“阿姐,我們知道啦,小越哥哥是阿姐的救命恩人,以后就是柏文,婧安的救命恩人。
江歆瑤滿意的點點頭,拍了拍兩小的腦袋,以示嘉許,并對二人說:“你們倆個給小越哥哥和阿姐講一講,娘親是怎么病倒的?
“嗯.知道啦,阿姐!”
兩小答應(yīng)一聲,奶聲奶氣的講了起來。
窗外風雨愈大,抽得窗欞噼啪作響,楊小月和江歆瑤靜靜聽著,兩小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補充,逐漸說清了始末。
江母的病是生生累出來的,自打江父死后,家里沒了收入,生活的重擔便壓在了江母身上,但因無謀生手段,她只能做一些依靠體力的雜活。
譬如紅白事幫個廚,幫大戶漿洗縫補衣物,上山撿點山珍,撿點柴挑著去鎮(zhèn)里賣之類....
時長日久,眼見要坐吃山空,家里還有兩個娃兒嗷嗷待哺,江母坐不住了,自家地里那點收成根本不夠過冬的,沒有銀錢咬咬牙還能挺過去,但若是家里斷了糧可是要餓死人的。
正巧村里大戶李員外家招工割麥子,不給銀錢拿麥子抵工錢,江母一咬牙便報了名。
自此江母每天早出晚歸到地里割麥子,回來時總會喜滋滋的拎回一小袋麥子,放進自家?guī)旆坷铮缓筇稍诖采?,還沒來得及脫鞋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雞鳴上工,周而復(fù)始。
一連半個多月,李大戶家的麥子割完了,江母回到家后,沒過一日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七八日,一直不見好轉(zhuǎn),直到江歆瑤歸家。
楊小月聽完后一陣唏噓,江歆瑤看向自家母親的眼底滿是內(nèi)疚和心疼,她起身為母親換洗了覆在頭上的巾帕,又用勺子為母親潤了潤干裂發(fā)白的唇。
又過了一陣,見自家母親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江歆瑤眉頭微鎖,叫過乖巧的站在一旁的弟妹,柔聲問道:“柏文,婧安,你們可曾請過郎中?”
婧安聽到阿姐問話,奶聲奶氣的說:“阿姐,請過,請過,婧安和哥哥請過村里的張神醫(yī)給娘親瞧過病,張神醫(yī)說,娘親是太過勞累...是被...被累倒的...
阿姐,都怪婧安太小了,沒有力氣干不了活,等婧安長大了,一定幫娘親干活...
阿姐,靖安以后要吃的多多的,要快快長大才行...
如果靖安長大了,能干活了,那樣娘親就不會累了...”
江歆瑤聽著自家妹妹充滿稚氣的童言童語,心下一疼,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頂,眼中劃過一抹柔和,道:“嗯,靖安以后要多多吃飯,要健康快樂的長大哦。”
嗯!靖安重重的一點頭,小臉上滿是堅定。
江歆瑤心中頗覺欣慰,伸手握住了母親滿是繭子的手,繼續(xù)問婧安:“婧安,那張神醫(yī)可開了藥方?可有說要如何醫(yī)治?”
“仙丹,仙丹能治好娘親的?。 本赴参⑽⒀鲋∧?,紅撲撲的小臉上寫滿了認真:“阿姐,咱們?nèi)ベI仙丹好不好?”
仙丹?
江歆瑤一怔,不解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柏文,道:“什么仙丹?”
柏文苦笑了一聲回道:“阿姐,不是仙丹,是丹藥。”
聞言,江歆瑤神情一暗,喃喃道:“是丹藥嗎?”
“是!”
江柏文臉上劃過一絲不符合他年齡的憂慮,道:“阿姐,張神醫(yī)說,娘親的病乃是本源透支所致,非普通藥石之力可醫(yī),需用有強身補源之效的丹藥,才能治愈娘親透支的本源。
他雖年紀尚幼,但也清楚丹藥何其珍貴。
他聽村里愛說書的竇先生講過,就算是丹藥中最低級的百草丸,也要一百兩銀子。
如此珍貴的藥物,根本不是他們家能買得起的。
江歆瑤頹然的嘆了口氣,家里現(xiàn)在二兩銀子都拿不出,哪來的錢買丹藥。
丹藥乃是江湖藥師依據(jù)丹方煉制而成,具有不可思議的功效,除了可以供武者提升功力亦或增強體質(zhì)外,普通人服之也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壽的功效。
因而,除了武者會大量需求丹藥以外,一些達官顯貴,富紳豪族,甚至是一些有錢的商人,也會時長購買丹藥,常存家中以備不時之需,其花費銀錢之巨,遠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
丹藥種類繁多,功效亦繁多,不可一概論之,比如壽齡丹可吊命,血清丸可解毒,金烏元陽丹可固本培元...
再比如,金槍不倒大力丸,其功效不得而知,不過此丹卻極其搶手,妻妾成群者尤甚,為買此丹往往不惜一擲千金。
.....
楊小月在一旁聽到丹藥二字,心中一動,隱隱有個想法,不由開口詢問:“小柏文,告訴小越哥哥,張神醫(yī)有沒有說過,需要哪種丹藥呢?”
這個世界的丹藥種類繁多,并不是所有的丹藥都適合普通人服用。
比如爆血丹,武者服之,半個時辰內(nèi)戰(zhàn)力大增,臥床半月便好,普通人服之,只會透支生命而亡。
再比如道門絕品丹藥,萬靈養(yǎng)魂丹,此丹乃是修習精神類功法的極品輔助丹,千兩金難尋一顆,但普通人服之,卻毫無作用。
......
丹藥雖好,但也不是普通人皆可吃。
楊小月雖心知自己手中的狀體丸,就是具有強身補源之效的丹藥。
但這種有關(guān)藥石之事,還是事先問明得好,省的幫人不成,鑄成大錯。
柏文剛要回答楊小月,婧安已經(jīng)搶先舉起小手,道:“小越哥哥,我知道,我知道,張神醫(yī)說給哥哥聽的時候,婧安聽到了?!?p> “是的呀?”
楊小月被小女孩軟糯的奶音萌到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道:“小婧安,告訴小越哥哥是什么丹藥好不好?”
婧安閃著萌萌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道:“小越哥哥,婧安聽張神醫(yī)說,最差也要用百草丹才行?!?p> “百草丹...”
楊小月默默回憶百草丹的功效,眼神微微一亮,嘴角微翹,心中更添加了幾分把握。
她柔聲繼續(xù)問道:“小婧安,有最差的,一定有最好的,張神醫(yī)說過幾種丹藥,你記得它們的名字嗎?”
“公子?”
江歆瑤在旁邊有些欲言又止,剛欲開口就被楊小月用眼神制止了,只得咽回話頭。
婧安捧著小手,一邊數(shù)手指,一邊道:“張神醫(yī)說,有養(yǎng)身丹,有百..百元丹,還有壯..丸?!?p> 柏文見自家妹妹那張酷似自己的小臉都快皺成包子了,嘴角微微一抽,替妹妹解釋道:“小越哥哥,張神醫(yī)的意思是,娘親的身體透支太嚴重了,維持現(xiàn)狀不惡化可服百草丸。
若想固本培元,達到養(yǎng)身強體之效,服養(yǎng)身丹,壯體丸皆可,之后不再勞累,半年內(nèi)可愈,但若能服用百元丹,七日內(nèi)便可洗髓伐骨,脫胎換骨,徹底痊愈。”
“有壯體丸嗎?”
楊小月心里有底了,她取下隨身包裹掏出一個白瓷小瓶遞給江歆瑤,笑著說:“江姑娘,正巧,我這里有三粒壯體丸,請給令堂服用吧?!?p> 楊小月遞過瓶子的動作很隨意,就像遞過去的不是救命的丹藥,而是一件很普通不過的物事。
江歆瑤一臉驚愕,她不可置信的盯著楊小月手中的白瓷瓶,張了張嘴,本能的想要推辭,想要拒絕。
“狀體丸?公子,這太珍貴了,我......”
但剛一開口,轉(zhuǎn)念想到躺在床榻上,為自己姐弟三人操勞一生的娘親,又把話頭咽了回去,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江歆瑤在糾結(jié),一直在旁邊的兩小可沒那么多想法,他們眼見救命的靈丹從天而降,張神醫(yī)說的壯體丸就在面前,心中滿是歡喜,驚喜激動之情早已露在臉上。
其中,婧安欣喜地低呼一聲,開心地拍著手道:“小越哥哥好厲害,娘親有救了?!?p> 說著,小婧安就要上前抱住楊小月撒嬌。
柏文作為哥哥到底穩(wěn)重些,盡管也開心不已,但依然沒忘記拉住妹妹蹦跳的身影,附耳低聲道:“婧安,先別過去,聽阿姐的?!?p> 婧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和哥哥一起乖巧的并排站在一起,兩道期待的目光,齊齊看向自家姐姐。
楊小月見江歆瑤猶豫不定的樣子,便扯過她的手,順勢將白瓷瓶塞進她的手里,說道:“不過是些許外物罷了,江姑娘不必在意?!?p> 公子的手很溫暖,掌心的瓶子冰涼緊實,江歆瑤握著瓷瓶,體會著掌心處傳來的真實觸感,那往日里握著三尺鋼刀依然穩(wěn)如泰山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她握著瓶子僵立了一會兒,神色不停變換,逐漸變得堅定,緩緩起身,伸手拉過兩小,跪到楊小月身前。
江歆瑤道:“此番多虧公子救我性命,現(xiàn)又救家母性命,公子的恩情歆瑤必將銘記肺腑,以后但凡用得著歆瑤的地方,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說罷,姐弟三人,以頭叩地,行頓首大禮。
楊小月并未阻止,也并未躲閃,而是站在原地生生受了這一拜。
楊小月明白,今天這個頭讓江歆瑤磕了,她的心里才會好過一些,若是硬是不受,反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