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鶴鳴聽到消息,便急步到了縣衙后堂,還未進內門,便大聲道:“林大人,聽說你有了好消息了!”
林尚榮及王申等忙下臺階迎接,邊走邊笑道:“哈哈,劉大人哪,皇天不負有心人哪,我說這兩天怎么左眼皮亂跳,直以為盡是些煩心事,沒想到原來好事在這等著我呢!”說著將閻洪讓到前面,介紹道:“這位便是閻洪公子,快見過青州通判劉大人!”
閻洪躬身稽首道:“晚生閻洪見過劉大人!”
劉鶴鳴趕緊用手扶住,細細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閻大人的侄兒,好,好,果然氣宇不凡,前途無量!”
林尚榮趁機插道:“是啊,我就是見閻公子胸懷大志,所以有意培養(yǎng),以后還希望劉大人多多提攜啊!這次就是他發(fā)現(xiàn)了包祥等的藏身之處,立了大功。閻公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快謝謝劉大人日后栽培!”
閻洪聽罷,心知肚明指的就是日后買官之事,忙再次躬身行禮:“今后還望劉大人多多關照,晚生在此謝過了!”
劉鶴鳴笑道:“好說好說,你今日立此頭功,回去后我一定在知府大人面前多多美言,想來你的前途必定一帆風順?!?p> 幾人寒暄一番后,立刻開始商議如何處理閻敬銘、包祥一事,林尚榮認為,既然已經查清他們的藏身之地,那就按照之前計劃行事即可,也就是用李家聲去換取包祥,然后再商議如何對付閻敬銘。
劉鶴鳴眼珠一轉,道:“林大人,如果我們前去,他們拒不露面,我們怎么辦?”
林尚榮疑惑道:“不是有李家聲這個籌碼嗎?”
劉鶴鳴低聲道:“我認為這個籌碼還不夠分量。閻敬銘是個什么人?豈會輕易就因私廢公,放過手中這么好的一個證據(jù)?”
林尚榮心中盤算,此話不無道理,便問道:“那依劉大人,該……”
劉鶴鳴看著閻洪,微微一笑道:“閻洪,你可愿為此事再記一功?”
閻洪忙道:“晚生求之不得?!?p> 劉鶴鳴:“好,一個李家聲不夠份量,那就再加一個閻夫人。”
“什么?”閻洪大驚,他怎么也沒想到是要拿他的大娘去做籌碼,伯父雖然平時待他頗為嚴厲,有時候甚至不通人情,可大娘對他的生活卻是多有愛護,并不因為血緣遠近而疏遠他,這件事情怎么想,還是有些昧良心的。
劉鶴鳴見他猶豫,又道:“你放心,我們并不會傷害夫人,只是有了她的幫忙,我們便可事半功倍。你們想,閻敬銘是個念舊重情義之人,結發(fā)幾十年的夫妻,怎么看也比李家聲重要的多啊,是也不是?再說了,閻公子,這件事情只要一了結,我定向知府大人稟明,定會力保你有個知縣的實缺,到那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啊?!?p> 閻洪心中權衡一二,最終這知縣的實缺戰(zhàn)勝了他最后的良知,便在不思索,重重地點頭同意了。
林尚榮見閻洪如此爽快答應了,心中大喜,認為這就是好事將近的前兆,便親自點了一百官差,提了李家聲,跟著自己,便衣出發(fā),這一次他定要來個甕中捉鱉。
等林尚榮一眾人等到達洋人的教堂門口時,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院內的工人早已散去,只有一間屋子里燈火搖曳,里面不斷傳來女娃的笑聲和洋人的說笑。林尚榮命眾衙役包圍了院子四周,便耐心等待著閻夫人的到來。
另一邊,閻洪回到家中,見大娘正在做著針線,急忙對她道:“大娘,不好了,伯父出事了,讓我趕來通知你快去瞧瞧!”
閻夫人吃了一驚,手中的針不小心扎到肉中,可是她只是將出血的手指用口吮了一下,便匆匆起身,問道:“洪兒,你伯父怎么了?他人在哪兒?”
閻洪回道:“大娘,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快隨我走!”
閻夫人對這個遠方侄兒并不防備,便信以為真,放下手中物事,便關了家門,隨著閻洪往教堂趕去,一路上,閻洪只是誆騙她伯父如何如何,直把他大娘急得氣血上涌,不急細想。直到趕到教堂外,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都是手持兵器的人。夫人問道:“洪兒,這是哪里?這些都是什么人?”
林尚榮見狀,趕忙上前解釋道:“是閻夫人吧?閻大人在里面遇到了危險,需要您老將他勸出來?!?p> 閻夫人滿臉狐疑,問道:“你是何人?”又轉身去找閻洪,可是他竟連人影也瞧不見了。
林尚榮滿臉堆笑道:“閻夫人,我等是閻大人故交,聽聞閻大人有難,故來此救援?!?p> “故交?我怎么沒聽他提過?”
劉鶴鳴上前道:“夫人哪,閻大人廣交四海,他的朋友你又怎么能全認識呢?”
閻夫人此時一見這些人不懷好意的笑,心中警覺起來,轉身欲往回走,可是卻被人攔住身形,閻夫人不禁發(fā)怒道:“你們到底何人?閻洪,你在哪里?”
林尚榮笑道:“閻夫人,既來之則安之吧,你的夫君如今正在里面,怎的,你們不打個招呼就走了?”說罷一揮手,兩個衙役立刻將她控制住,動彈不得。
閻夫人掙扎道:“你們好大膽子,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敢這樣對我?”
“哈哈哈,我等若是不知你是誰,又怎會帶你來此?”林尚榮此刻已全無退路,只得將心一橫,對手下道:“去,給我圍起來!”
那一眾衙役立刻沖進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屋中人聽到院中動靜,一洋人出屋一看,見許多手持大刀的人沖進院子,忙嘰里呱啦對著屋內一陣喊叫,里面幾個人紛紛出門。這些不是別人,正是艾德、戴生和另外兩個洋人。
艾德大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怎么闖進這里?”
林尚榮見洋人出了面,便道:“我們此來,是為了尋找兩個人,識相的,盡快將那二人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戴生道:“胡說八道,我們是大英帝國的人,你們有什么權利闖進我們的地方?”
林尚榮:“是,你們是洋人不假,我們大清子民也是很尊重你們,可是這里藏了兩個朝廷要犯,我勸你們還是盡早交出來。免得兩國之間發(fā)生矛盾,到時候誰都不好看?!?p> 此時,洋人已經明白,這些人就是沖著地下室那倆人而來,可是他們怎么會知道這里?艾德看了一眼戴生,點頭道:“我不管你們是什么人,我們在這里就是代表我們的大英帝國,你們如果敢擅自闖入,休怪我不客氣”,說罷竟從腰間拔出洋槍,“萬一造成事端,你們還是去找我們的領事大人說個清楚吧!”
那些衙役自然是認得洋槍的,這子彈可比他們手中的刀要快的多,誰也不敢以身試法,一個個竟然朝門口退去。劉鶴鳴見狀,大喝一聲:“誰也再敢后退一步,殺無赦?!惫?,那些衙役再也不敢后退一步。
外面的爭吵聲,地下室的閻敬銘和包祥也都聽見了,閻敬銘低嘆一聲:“該來的總會來的。”
包祥笑道:“閻大人,難道你堂堂欽差大臣,還會怕了這一個縣令不成?現(xiàn)如今,我給你的證詞都已寫完,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閻敬銘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我并不是擔心你,只是擔心他們又使出什么陰謀詭計來,你要知道,卑鄙之人總是有用不完的卑鄙招數(shù)!”
包祥點頭道:“不錯,閻大人,卑鄙的人從外到里都是骯臟齷蹉的,有一點點利益,他們能夠出賣肉體,有一半的利益,他們便會出賣靈魂,再有足夠的利益時,他們便沒有什么不能出賣的了?!?p> 閻敬銘沉思片刻,突然指著包祥道:“你這些話可真是精辟,想不到你竟也能有如此悟性!”
包祥道:“非我的話好,而是這幾天和大人您日夜相處,受益良多。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概我也是受了您的感染吧!”
閻敬銘長嘆一口氣,道:“古人誠不我欺也!”
二人正說著,忽然頭頂想起一人喊聲:“閻大人,我知道你在此處,請您現(xiàn)身相見!”
閻敬銘皺了皺眉,包祥說道:“這是新平縣令林尚榮的聲音?!?p> 外面的人見院中無人應答,繼續(xù)喊到:“閻大人,李家聲我已帶來了,我知道包祥在你手中,我們不妨做個交易,將他二人換了如何?”
閻敬銘心頭一緊,嘴中念叨:“家聲,是家聲,他還沒死?!?p> 包祥:“大人,如今我對您也沒有任何價值了,您就把我交出去吧,這樣還能換那姓李的一條生路,我反正死不足惜,只希望您能將我兒子養(yǎng)大成人?!?p> 閻敬銘:“不行。我豈能讓這幫鼠輩威脅了。再說了,你對我還大有用處,我還要你親手將那些賬簿交給我,還要你將來在堂上親口說出他們的罪狀?!?p> 包祥有些哽咽,他沒有想到,本以為已成棄子的他,閻大人還是不肯放手,其實他心中也知道,萬一閻大人將他交給林尚榮,他只有一死,雖說跟著閻敬銘,最終也難逃一死,可是那樣死的卻是有價值,有尊嚴。
林尚榮不耐煩了,院中洋人的洋槍正對準著他的人,如果遲了,還不知惹出什么事端來,他可不想平白無故得罪洋人,萬一上面怪罪下來,那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嘛。他使出了殺手锏,將閻夫人推到最前面,在此吼道:“閻大人,您夫人正在我們手上,您要是再不出來,休怪我們手中的大刀不長眼鏡!”
“夫人!”閻敬銘驚呆了,他沒有想到這幫畜牲竟然將他的結發(fā)妻子拿出來要挾他,他癱坐在凳子上,發(fā)呆,良久。包祥在一旁看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精明的老人六神無主,可是自己也想不出辦法來,只得跟著嘆息。
忽然,只聽到閻大人口中喃喃道:“時間差不多了,應該到了,應該到了……”說著騰地站起身來,從角落里拿出自己帶來的包袱,慢慢打開,里面竟然是一套官服。只見閻敬銘整理了一下貼身的衣衫,將包袱中的官服抖開,慢慢穿上。再一看,和之前恰是判若兩人,此時的閻大人,頭頂紅起花珊瑚頂戴,一身綢緞五彩錦雞補服,端的是威風凜凜,不怒而威。他對包祥笑著說:“如何?我這一身還過得去?”
包祥此時已經明白了閻敬銘的心意,一下跪倒在地,叩首道:“大人,小人祝您旗開得勝!”
閻敬銘聽了,哈哈一笑,走到了地下室的角落,拉響了那根連著外面鈴鐺的繩索。
艾德和戴生聽到鈴聲時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為何此時里面的人會傳出消息來,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外面有多危險?可是他們還是決定去看一看,戴生走進教堂內,打開地上的蓋板,只見閻敬銘正一身朝服,仰頭看著他,道:“戴生,讓我上去!”
戴生一臉為難:“可是,可是他們正在抓你!”
閻敬銘毫不在乎,以毋庸置疑的口氣說道:“架梯,我要上去!”
戴生搖了搖頭,心道這是個執(zhí)拗的老頭,不得不拿來梯子,架在出口,閻敬銘順著梯子,爬出洞來,長長舒了一口氣,大聲道:“還是外面舒服啊,洞里呆久了,還是會變成鼠輩的?!闭f罷,大步向院外走去,留下戴生呆在原地。
院中所有的人都盯著閻敬銘,那些衙役有的識貨,一看這身穿官服之人就是個不凡之人,而林尚榮、劉鶴鳴之輩卻是大出意外,他們沒想到,閻敬銘竟然換成一身朝服,光明正大的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一時都傻了眼。
“你,就是新平縣令林尚榮?”閻敬銘緊盯著林的雙眼,火光下,閻老的眼中神采奕奕。
林尚榮沒料到他一上來就提了自己的名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身旁的劉鶴鳴冷笑一聲,道:“閻大人,您說您堂堂二品大員,督賑欽差,何苦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呢?”
閻敬銘抹了抹胡須,問道:“你有是何人?老夫不認得你。”
劉鶴鳴呵呵一笑,道:“閻大人,您無需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看看他們是誰?”說著一揮手,閻夫人和奄奄一息的李家聲被帶上前來,閻夫人關心道:“老爺,您沒事吧?”
閻敬銘雙手緊捏衣角,忍住心中沖動,朗聲道:“夫人,我很好,你沒事吧?”
“老爺,我沒事。是洪兒,是洪兒背叛了你!”
閻敬銘環(huán)顧四周,沒有見到閻洪其人,怒道:“這個畜牲,吃里扒外,我定饒不了他!”又對家聲喊道:“家聲,你可還好?”
家聲此刻耳中雖然能夠聽見閻老的聲音,可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聽自己使喚。閻老見狀,喝道:“林尚榮,你到底想怎樣?”
林尚榮此刻已經醒過神來,道:“閻大人,我并無惡意。我知道,包祥在你手中,我只是希望能夠用包祥來換李家聲而已!”
閻敬銘向亮著火光的屋內招手示意,只見馮永蘭端了一把椅子出來,他笑著換換坐下,不慌不忙道:“諸位聽著,吾乃朝廷工部侍郎,督賑欽差閻敬銘是也,你們不想日后麻煩的及早退下,否則休怪老夫秋后算賬!”
這一番話真真是個振聾發(fā)聵,在場眾人無不震驚,官差們心道:乖乖,這竟然是個欽差大人,誰敢動他?那些洋人也是吃驚:這人竟然就是大清國的欽差大臣,真是稀奇,怎么這大清的縣官竟然敢威脅朝廷的大官來了?而艾德和戴生二人,見到已經奄奄一息的家聲,心中焦灼不已,可如今雙方劍拔弩張,就像個火藥桶,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王申此時也叫道:“閻大人,這李家聲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難道也要置他不顧嗎?”
閻敬銘見此人賊眉鼠眼,笑道:“你有是何方鼠輩?”
王申被嗆的啞口無言,發(fā)作不得,只得口中低聲嘮叨。
劉鶴鳴見王申吃了啞巴虧,叫道:“閻大人,如今你我雙方實力懸殊,希望您老能夠為家人計,不要意氣用事,早些放了包祥,咱們也可化干戈為玉帛,豈不美哉?”
閻敬銘并不為之所動,打了個哈哈道:“你連自己姓名都不敢報,有何資格和我說話。我告訴你們,你們有種就連我一起滅了口,否則日后,我定要你們?yōu)榻袢崭冻龃鷥r。我閻敬銘人稱’閻羅王’,想必有的人也知道,你們不信的話,可以試試。”
林尚榮心中打起了鼓,原先在家中計劃好的,可是此時卻完全怯了場,莫說殺閻敬銘了,就是再繼續(xù)拿他人要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時間,場面就這樣僵持下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月亮已經升到了當空,長庚伴月,發(fā)出異樣的光芒,連蟲子也似乎屏住了呼吸,只留下一片寂靜。
董老玉這幾日,每晚都會來此看個情況,誰想今夜就遇到一大幫人圍住了洋人教堂,心中大驚,忙回去通知了熊七及砍刀會的兄弟。
這邊林尚榮和劉鶴鳴正商量道,恐怕遲則生變,動手要趁早,那些洋人最好一起滅了口,到時候一把火燒了干凈,只要官府的人不說,到時候把一切責任都往鬧事饑民身上一推,豈不干凈利落。
剛剛議定,正待動手,忽然外面喊聲震天,正是熊七他們趕到,幾十人手持梭鏢,將官兵們反包其中。董老玉看見身穿官服,端坐中間的閻敬銘,心中覺得好不威風,忙大喊道:“老爺,我是董三,我來救您來了!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已經做了!”
閻敬銘緊懸著的一顆心,漸漸放了下來,他默默閉上眼睛,仿佛這一切已經與他無關了。
林尚榮眼見又是這個刀疤臉壞了他的好事,氣憤不已,可是外有幾十個手持梭鏢的大漢,內有手持洋槍的洋人,這又讓他騎虎難下,一時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