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與梀棘一同趕回天宮,梓墨徹徹底底地搜遍了整個天界,卻依舊沒能尋到蘭朱的蹤跡,甚至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最壞的設(shè)想潛隱在他心底,令他絲毫不敢觸碰,他徒勞地一遍遍尋覓著,走遍她常去的地方。
直到偶然路過那早已荒廢的宮門,梓墨驀然憶起,最初與她的相遇。
他細(xì)細(xì)地感應(yīng)辨別著每一絲細(xì)小的靈氣波動,終于察覺到那令他無比熟悉卻又極其微弱的氣息。忐忑而躊躇地細(xì)細(xì)察看過每一寸土地,不安而焦急地辨認(rèn)著每一株微草,梓墨在這沉重的煎熬中抓住那零星而渺茫的希望,任理智與情感做最后的博弈。
終于,一株似曾相識的纖弱蘭草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緩緩伸手感應(yīng)最細(xì)微的靈氣波動,得到確認(rèn)的瞬間心也沉到谷底。施法用結(jié)界護著“她”,梓墨脫力一般重重地跪坐在結(jié)界之前。他的手隔著結(jié)界輕撫著,仿佛是在撫著想象中她的額發(fā),他的眸子緊緊地盯著那纖細(xì)的葉,仿佛是在望著記憶中她的眉眼。久久靜坐著,眼淚無聲地透過結(jié)界滴落在緊閉的花苞之上,令其微微顫動,更顯得弱不禁風(fēng),梓墨終于再也無法克制,猛然咳出一口鮮血,正落在蘭草的根莖處,卻絲毫未曾引起什么變化。
花神等人趕來的時候,梓墨已劃破掌心,用血澆灌著那株隨時就要枯萎消逝的蘭花。
“神君,您這樣,沒用的。”
梓墨緩緩抬眼,神情悲愴,“蒼蘭,你救救她?!?p> 花神小心翼翼地施法探查蘭朱的元身,半晌,才輕聲開口,面露哀容,“神君,她已經(jīng)散去修為,封閉五識,斷絕了與天地的靈力交換,這樣下去早晚會靈力枯竭,身死魂滅...”
“連你,也救不了她么?”
“我能做的很有限,最多也只能維持現(xiàn)狀,至于她的意識會不會有蘇醒的可能,誰也無法說清楚?!?p> 濼淇本一直驚愕呆愣著,聞言卻急急開口,似是要掩飾心中的不安,“會的,她一定會醒來的,她對我說過,不會有事...”
“她何時同你說過?”
“她留了信給我...”
“還說了什么?”
“她說,她想要把所有的事情好好想清楚,讓我不必?fù)?dān)心...”
眾人各自思量著,只覺得事情愈發(fā)棘手。梓墨沉沉開口,低垂著眉眼看不透其中意味,“信中可曾,提到我?”
“不曾?!睘T淇果斷開言斬斷梓墨那些微的奢望,又帶著怒氣,冷聲道,“神君,我有時候真覺得,沒有您,她才能活得安穩(wěn)...”
“濼濼,慎言?!?p> “朱兒她一向坦坦蕩蕩,對神君您,也從來都是坦誠相待,可您為何一定要隱瞞呢?她沒有您想象的那樣柔弱,只是您從來不信她?!?p> 梓墨仍沉默著,目光片刻不曾離開過那株蘭花。眾人驚異于濼淇的直言,更驚異于梓墨這令人無法捉摸的鎮(zhèn)靜。此刻,大概只有梀棘能猜出一二,卻也同樣一頭霧水,“梓墨,當(dāng)年,究竟還發(fā)生了什么,讓你無論如何都要瞞著?”
“我會同她講清楚,是我,傷了她?!?p> 梀棘攔下怒氣沖沖的濼淇,勸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救她性命,至于別的,就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了?!?p> “她用的法子過于狠決,一時無解...”花神眉眼間滿是憐惜,雖深知艱難卻仍難以放手,“神君,我定會盡全力救她,還請您想法子喚醒她的意識,畢竟,您是最了解她的,在她心里,也再無人比神君更重要了...”
“她于我,亦是如此?!?p> 一陣微風(fēng)輕輕撫過神君日漸單薄的身軀,揚起他稍顯凌亂的發(fā)絲。梓墨靜靜地坐在她身旁,垂眸直視著她那蒼白的面容,緩緩抬手,描繪她的眉眼。指尖感受著異常冰冷的溫度,梓墨似乎又記起刻骨銘心的一幕幕,思緒久久無法平復(fù)。
過往紛紜,心事沉沉。細(xì)細(xì)為她理好每一縷鬢發(fā),梓墨將她的手放在掌心,緊緊握住。
“朱兒,要我如何做,你才會醒來?”
“梓墨,我會聽話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好?!?p> “你當(dāng)真,想要知曉實情?”
“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p> “即便那會讓你怨憎,會令你傷心,你也還是想要知道?”
“總有一天,會瞞不過去的?!?p> “朱兒,執(zhí)劍傷了你的人,是我?!?p> “我信你,你不會害我?!?p> “那時我記得一切,卻還是傷了你;起初便預(yù)想過結(jié)果,卻還是利用你。濼淇說得不錯,若非有我,你本可以活得安穩(wěn)。”
“或許,是有什么苦衷么?”
一瞬間,眼前仿佛又看見彼時蘭朱以此替別人開解的模樣,神情真誠而懇切,眸子里閃爍著纖塵不染的光華,那時候,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體察他人的痛楚。梓墨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感念于她的誠意,訝然于她的天真,嫉嫉于她廣博的良善,忿忿于她錯付的真心,卻無論如何也預(yù)料不到,此刻的自己,竟試圖以此辯駁,他亦不知,自己竟早已淪落至此。
沉默了許久許久,梓墨再度開口,鄭重得仿佛她仍能聽聞,“朱兒,事已至此,我無可辯白,能說的,唯有一顆真心而已?!?p> “我,亦傾心于你。”
一語驚人,可蘭朱仍是熟睡的模樣,令人不忍打擾。
梓墨漸漸平復(fù)了心緒,仍癡癡地望著她,仿佛能透過她沉睡的面容,看見與她一同走過的歲月、一同賞過的山水...
最后,梓墨親了親她的眉心,撫了撫她的額發(fā),淡淡地笑了,又輕聲叮囑:
“朱兒,這一次,不要讓我等太久...”
一室的寂靜抵不過天地巨變,瞬息之間,九重天已換了顏色,風(fēng)云攪動,雷聲陣陣,驚擾了整個天界的神明。一時間,各路神仙聚集在宿芳閣內(nèi)小小的庭院周圍,尚未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何種變故。
與此同時,梀棘正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宿芳閣所在的方向,神情是少有的嚴(yán)肅認(rèn)真。直到遠(yuǎn)處的動靜漸漸平復(fù),直到前去察看的濼淇郁郁而返,他才終于能夠確認(rèn),轉(zhuǎn)而記起梓墨先前的話來,恍然醒悟,不禁出言質(zhì)問,“梓墨,你留著性命,就是為了今日么?”
濼淇聞言,更是不安了,“仙君,我是不是錯怪神君了?”
“他的確有錯在先,不過,罪不至此,更何況...”
“我也知道,神君為朱兒做了許多事,可我還是心疼朱兒...”
“你可知,她不在的時候,梓墨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人間三世,天界萬年,等一個不知歸期的人,又是怎樣的煎熬與絕望,若非如此,他怎會再不愿獨活?”
“可是,若朱兒醒來呢?莫不是要重蹈他的覆轍?”
“你啊,可真是偏心,”梀棘聞言有些無可奈何,只能極目遠(yuǎn)望,徑自忖度,“梓墨他,或許只是想讓朱兒好好活著...”
濼淇順著梀棘的視線看過去,卻是凌云殿的方向。在他們望不見的宮殿內(nèi),滿院的花花草草都隨著梓墨的逝去而黯然失色,唯一的樹木早已褪去生機,蒼黃的落葉鋪了滿地,光禿禿的枝干利刃般劃破蒼穹,漆黑的光澤裂痕般直刻進人心里。
宿芳閣內(nèi),蘭朱仍靜靜地安睡著,與以往別無二致。她的神情安然舒展,呼吸勻稱平穩(wěn),卻不知,究竟夢到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