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今天忙不忙?。俊?p> “還行,嬸兒,出工了?”
肩上挑著一擔水的胡安適遇到紅梅大隊的村民,總是會很有禮貌的尊稱別人一聲。
每個中年婦女特別喜歡這個愛笑,喜慶,還學習成績好的女孩,總是在背后議論誰家兒子娶到胡安適這女孩真是祖上積了德了。
與婦女擦肩而過后,胡安適擱下肩上的擔子,尷尬的說:“嬸兒,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菩薩呀!我……這太諷刺了。”
“諷刺啥呀!”婦女回過身,心情妹美美的夸贊著:“你就是菩薩心腸呀,隊上那些過世和活著的五保戶誰沒有得到過你的幫助呀?大伙就是把你當菩薩嘛,誰會諷刺你呀?這么好的一個小姑娘,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必定可以安穩(wěn)又幸福過一生的?!?p> 好人家!
胡安適的心思隨著婦女的離開而漸入惆悵。誰家里才是好人家呢?那個她認為是好人的男生,心里喜歡的是別的女孩,好人家又在哪兒呢?
胡安適把一擔水挑到了蔡姓五保戶老人家,那口盛水的大缸已滿,胡安適終于可以安心了。
老人坐在木板床上,一間大屋只有一個窗口,木板床邊直觸土磚墻面,屋里沒有一絲布置,五保戶老人所住的屋子由過去村委建造,吃喝拉撒全都在這間屋子里。
“安適呀,累了吧?你快歇著吧!”每逢胡安適來他家做活,老人心中萬分愧疚。欠了小姑娘那么多,也不知今生該怎么還。
“沒事,不累?!焙策m來到床邊跟老人報備著:“蔡爺爺,水缸滿了,干柴又給您儲存了一個月的量,這兩三個月里,您都別去山上打柴了,知道嗎?”
這番囑咐,老人老淚縱橫。布滿老年紋路的臉頰和手背交織著,只想擦干淚水跟胡安適傾吐自己內(nèi)心的感恩。
“爺爺聽你的。”老人伸手到臟不溜秋的枕頭下掏出了一塊錢,顫顫抖抖將錢塞到胡安適手中:“安適,爺爺這個月領了村委的補貼,有一塊五毛錢呢。這不,聽說你明天就要上大學了,爺爺想表示一點自己的心意,你別嫌棄??!”
手上握著老人的補貼金,胡安適剎那間紅潤了眼眶。
任憑自己為老人做過千百件好事,這一塊錢,她覺得自己要是拿了一定會折壽又短命。
“蔡爺爺,您的心意,我真的領了,可這錢,你比我更需要,您得自己留著?!焙策m強行把錢退還到老人手中。
老人慚愧的低著頭說:“安適嫌棄不是?”
“當然不是,蔡爺爺,我是最幸福的,我能跑能動,自己可以做工掙錢,爸媽是有工作的人,我從來不缺生活費,不愁飯吃。相反,我看到您,無人照顧,腿腳又不便,去省城上大學了,會很放心不下您?!?p> 老人寬慰道:“別擔心呀,爺爺又不是不能動。安適呀,你不要掛念我們這種黃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你心里要想著我們的后輩人,知道嗎?”
胡安適未能聽懂老人的話中之意,顯露出困惑的表情凝視著老人。
老人接著述說著:“你別看爺爺老眼昏花,可爺爺八十幾歲了,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哦?!币苍S是回想起了過去不堪回首的記憶,老人的眼睛瞬間模糊了:“那時候呀,爺爺有妻子,也有孩子,就是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爺爺有任務在身,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妻兒,所以,活在當代,爺爺就成了五保戶。那個年代,偌大的中國為什么會被日本那樣的彈丸小國給欺凌?就是因為國人不夠團結(jié),國家不夠強盛。現(xiàn)在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了,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普及了,我們都不需要承受戰(zhàn)爭之苦了,國家安穩(wěn),世界和平了。我們只需要自身努力,就可以活下去了,這樣的時代,太幸福了。你是我們村僅有的大學生,你心腸好,爺爺認為你是有能力改變村里人的命運的。安適,你一定要好好讀完大學,你不僅僅是要做村里考大學的英雄,你更要成為一個不負盛世,給村里后世創(chuàng)造更好存活條件的人?!?p> 此前,胡安適從來沒有跟老人如此深刻的聊過天,她知道老人是走過戰(zhàn)爭年代的人,但不知道他的妻兒都葬身在戰(zhàn)爭里,更不可想象這位重情重義的老人在失去妻兒后選擇獨自過完一生有多孤寂。
老人沒有對胡安適說過這番話前,胡安適想過自己的人生就是大學畢業(yè)后,成為一個農(nóng)業(yè)技術研究人員,然后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結(jié)婚,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
聽到老人這番后,她的心似乎跟隨著老人的意境到達了另一個起點。
成為一個為村民后世創(chuàng)造更好存活條件的人!
她懷疑著自己:我能有那樣的能耐嗎?就算上了大學,我就可以改變?nèi)宓拿\了嗎?
這樣任重道遠的艱巨任務,胡安適不敢貿(mào)然承諾。
“蔡爺爺,上了大學,我一定會努力的。但是,我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而已,沒有改造全村人命運的能耐呀?!?p> “爺爺相信,你和別的女孩不一樣,等你上了大學,打開了知識面和眼界格局,你一定會有信心的?!?p> 老人一生閱人無數(shù),論人品,胡安適是他心中當之無愧的活菩薩。他了解胡安適有一顆能容納世人的心,只是缺乏征服一切的野心,畢竟她只是個女孩。
或許有一天,她的身邊出現(xiàn)了一位跟她志同道合但比她更具野心的人,胡安適便能一展?jié)撃芰恕?p> 跟蔡姓五保戶老人聊天受益頗大,鑄就了胡安適征戰(zhàn)大學的決心越發(fā)堅定不移。
此刻開始,她對人生的規(guī)劃不再只是隨意結(jié)個婚,生個孩子,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這么潦草無趣的度過一生。哪怕要結(jié)婚生子,她也要找一個配得上自己雄心的男人結(jié)婚,然后與之并行,實現(xiàn)遙遠又有趣的夢。
胡安適要離開蔡姓老人家了,準備上單車時,突然見林自得迎面而來,嘴里大喊著她的名字:“胡安適!”
“林自得?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特意來找你的呀!”
“找我做什么?我沒空!”
“別說你沒空,我就一直等你,等到你有空為止?!?p> 胡安適懶理他,騎著單車來到另一五保戶李姓老奶奶家。
“李奶奶,李奶奶!”
還未進門,胡安適的聲音已經(jīng)傳入到李奶奶耳邊。
李奶奶步伐矯健來到屋門口,對胡安適的道來甚為歡喜:“安適呀,快,快進來?!?p> 林自得放好單車,跟隨胡安適一同進了李奶奶的家門。
老人的房子比蔡姓五保戶的房子更不堪入目,一間土房子門都沒有,一塊隨風飄零的麻布就是她的家門。
林自得走進家門聞到一股臭味,又將手稍稍捂著鼻子,看似十分嫌棄。
胡安適在她家的水缸和灶臺邊到處巡視,嘴里抱怨著:“李奶奶,你怎么自己把水挑滿了?你的腿風濕好了嗎?”
“時好時壞!”李奶奶對站在屋里的林自得起了好奇心,這個男孩,看著怪怪的,不說話,也不與人打招呼,還喜歡用手捂著嘴,這么嫌棄不知他來干嘛:“安適呀,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林自得這才對李奶奶勉強擠弄出一絲笑容。
胡安適直言道:“不是,同學而已!”
林自得被“同學而已”四個字刺痛了耳朵,上前問道:“什么叫同學而已???”
“同學而已,就是除了同窗之情,再無其他交情,懂了嗎?”
林自得被氣得頭昏腦漲,由于還有一肚子話要對她說,胡安適現(xiàn)在惹他生的氣他咽下了。
胡安適把李奶奶拉到椅子上坐著,并從口袋里掏出了五塊錢交到她手上:“李奶奶,這個給你,我明天就要去省城上學了,會有四五個月不能來看你,這是我和我爸媽的一點心意,你拿著?!?p> 李奶奶感激涕零著:“用不著,孩子,奶奶還可以在隊上出工,你自己留著用?。 ?p> “出什么工呀出工,您能少出去干活就少去干,自己的腿總是疼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我心疼呀!錢您一定要拿著。”她再次從另一邊褲子口袋里掏出幾片膏藥塞給她:“這個是我爸爸在學校找人熬制的藥膏,聽說對風濕疼痛有很好的療效,疼的時候記得貼?!?p> 李奶奶不知該怎么感謝她,胡安適和家人對紅梅大隊的五保戶老人總是出錢出力出物資的,李奶奶深感受之有愧。
“這,都給了我,我怎么敢收??!”
林自得眼中,覺得李奶奶這句話就是昧著良心說的客套話,他看不下去,插了句話:“又不是沒收過,還在意這一回嗎?”
他十分傲嬌的模樣惹得胡安適極度反感:“林自得,你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p> 林自得辯駁道:“我說錯了嗎?假惺惺的,要就要了唄,難怪我爸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奶奶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挫傷,她也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可憐之人啊,可有什么辦法?生錯了年代,個人的命運并不是自己能改變的。
當她低眉之時,胡安適讀懂了她眉宇間那股滄桑,好恨林自得對老人的不尊重,她起身沖他責備道:“你給我閉嘴,你別提你爸,我們紅梅大隊的人恨你爸的人多了去了,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