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走了一招怎樣殘忍而兇險的狠棋,可月凜那深情而憂郁的眼睛,定格在她的心底,讓她欲罷不能。
他是她救回來的男人,更是奪走了她芳心的男人。她只想讓他活命,承著她的這一份恩情,就像兩年前,承著阿箬的恩情,將她放在心上,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
以后的日子還很長,她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讓他忘記阿箬,對她刮目相看。
她緊握住拳頭,看著漫天星辰閃爍明滅,陣陣冷風襲來,吹散了她心底所有的霧靄,光華凌厲,照徹暗夜。
當天夜里,火甲衛(wèi)隊在城外十里坡的秋水別院中,以叛亂罪一舉抓獲了方子昇,并直接掃平了方府,將方家上下幾十口人一夜之間,盡數(shù)打入了死牢。
那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速度,卻正是藍炎寧的一貫作派。
而第二天一早,藍火王便頒旨承順府,嘉獎月凜檢舉方家有功,不僅將方家的兩處產(chǎn)業(yè)天香樓和樂游園賜給承順府,更是直接頒旨賜婚,將戰(zhàn)功顯赫的胡則將軍的大女兒胡蝶許配給他,以示嘉獎。
此刻,還在病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月凜,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整個人如晴天霹靂般愣怔了半晌,才默然領(lǐng)了旨,踉蹌著直奔寧王府。
可寧王爺卻推病拒見,他窮盡了他所有的力量,亦沒見到藍炎寧的影子。
他失了魂似的,又長跪在赤焰殿前,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
長夏的毒日頭,炙烤了他三天,本就虛弱的他,在第三天的夜里,徹底暈倒在了赤焰殿門前。
待他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五日的清晨。
晨曦照過他蒼白消瘦的面容,卻照不見他心底那濃烈而沉重的絕望。
他迷怔著雙眼,看著這陌生的房間,和這個坐在床沿邊陌生而絕美的女子,英氣逼人,凌厲如霜。
“你是誰?這是哪?”
他看著她,那樣的生疏而冷漠,一雙警惕的眼眸死死的盯著她,滿臉疑惑而驚懼。
她澀澀一笑,端著藥碗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看來,你還是不記得我了?!?p> 她有些落寞的舀了一湯匙藥,放在自己嘴邊輕輕的吹了吹,又將湯匙遞到了他的嘴邊。
“這是大將軍府。前夜你暈倒在赤焰殿前,藍火王仁慈,并未降罪于你,倒是著我父親將你背了回來?!?p> 她淡然道,又將湯匙往他嘴邊靠了靠。
“我是你的未婚妻子,胡蝶?!?p> 他皺著眉頭,更加疑惑的盯著她,卻一個激靈,猛的清醒了過來。
“原來是你?!?p> 她聽著他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的話語,卻不知道他這句話里,用的是疑問還是感嘆。
半晌,他卻淡然而冷寂的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這一句,她倒是聽到了他的疑惑和不解??伤齾s凜然一笑,千嬌百媚。
“我只是幫兇。真正的主謀,是你自己。”
她拿著湯匙的手還定定的放在了他的唇邊,湯匙里黃褐色的藥湯輕輕的漾動著,倒影著他錯愕而驚詫的眼眸。
“這本就是藍炎寧的一個陷阱,做好了,引著你往里跳??赡阆攵紱]想,直接跳了進去,不偏不倚,正中下懷。”
他沒有張口接她的湯藥,她便也只是淡淡的收回了手,將湯匙重又放回了青花瓷的湯碗中。
“方叔叔位極宰輔,藍炎寧就是想動他,也得顧及藍火王的顏面。他設(shè)這個局的目的,只為探一探你——他的命令,你到底能抵抗到什么樣的程度??墒恰?p> 她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攪動著湯匙,一下一下,跟著呼吸的節(jié)拍,緩慢而悠長。
“你卻舍命直接抗拒,將方叔叔藏在了秋水別院。你以為你救了方叔叔,殊不知,你這樣做,卻正好給了藍炎寧一個稱心的把柄——方子昇因你的舍命相救,卻不得不死,還得連累他一家?guī)资谌?,無一活口?!?p> 他的臉色越來越煞白,雙手死命摳住床沿,直掙得雙手骨節(jié)處青筋暴起,整張床都被他擰得瑟瑟抖動著。
“你放心,我父親和方叔叔同僚二十余載,情深義重,雖然我父親救不了方叔叔,但至少還是求得阿箬免于一死?!?p> 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只是訴說著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那眼神冷寂凌冽得可怕。
“方家女眷并未參與方子昇的叛亂謀反,念在無知的份上,只是被貶入奴籍,直接打入天香樓。而這天香樓,現(xiàn)在已是你的產(chǎn)業(yè),只要你愿意,阿箬便還是你所有,陪伴你身邊……”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湯碗被他一把打飛在地,摔個粉碎。而早已氣怔的他,顫抖著雙手,除了絕望的怒目而視,竟不知該如何發(fā)泄。
半晌,她抽出懷中的絹子,輕輕拭去了灑落滿身的湯藥,那黃褐色的藥水,浸潤在她素雅的紗衣上,仿佛一朵凄艷而冷漠的黑鳶尾花,令人一陣眩暈。
“阿箬是我此生最好亦是唯一的姐妹,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若你不能釋懷,作為你的妻子,我不會阻止你們相見。雖然,這一生的奴籍無法翻身,更不能贖回,但你每月多留宿幾日在天香樓,我是不會反對的?!?p> 她的眼神漠然而空濛,無波無痕,看不見悲喜,更猜不透真假,只是如一汪碧潭,心思沉重,深不見底。
他倒是慢慢冷靜了下來,嘴角牽過一絲笑意,苦澀而恍然。
“姐妹?阿箬擔不起你這樣的姐妹!方叔叔在秋水別院,我只在阿箬和你面前提起過——”
他拂袖而立,直接推開她,趔趄著下了床。
“姑娘心思沉重,機敏過人——月凜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此生無福亦無緣,更要不起姑娘這樣的妻子?!?p> 他微微一揖手,眼都沒抬,似是連多瞟她一眼都嫌多,便直接往門口踉蹌著走去。
她卻是默然的端坐于床沿,赧然一笑,清冽冷漠。
“你一時接受不了,我能理解?;蛘吣阆肭蟮盟{火王取消賜婚,倒亦不是難事。”
她頓了頓,依然一副優(yōu)雅淡然的姿態(tài)。
“方叔叔一家將于明日午時送往天火祭臺,或者你可以去死牢與他道個別——但你若還想著豁出性命去救方子昇,救方箬,我勸你還是想清楚了——”
她一字一頓,無比冷靜卻又清晰。
“藍炎寧既然可以在你身上種下這天火毒,那你弟弟呢?”
他的身子在她這一句靜漠的聲音里顫了顫,猛地停下了腳步。
“方府的悲劇已然釀成,你無法改變,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是重新博得藍炎寧的信任,保護你的家人,才是你活著的唯一念想?!?p> 她緩緩起身,輕輕的站在他身后,雙手繞過他的后背,從身后安靜的將他環(huán)抱住,然后將頭溫柔的靠在他的背上,無限的溫婉而柔靜。
“我會讓我父親求藍火王取消賜婚,你大可不必因此事而憂心?!?p> 她緊緊的摟著他,淚水溢流過眼角,悄悄滑落至他背心的蝴蝶骨處,溫熱濡濕卻又那般刺骨寒涼。
“以后的日子里,我會讓你愛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