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卻并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她用了四年的時間,卻依然只能遠遠的看著他的背影,迷濛在她的回憶里,消失在她的渴望里,云淡風輕,悄然無痕。
她亦曾悄悄的看望過淪落至天香樓的方箬,那一張清麗絕美的容顏,配著那一副善解人意的心靈,掩藏住滿心的悲慟與絕望,卻還是那般巧笑溫言,柔媚嬌艷,瞬間成為了這天香樓的一朵解語花。
整個天火藍城爭相傳誦,大批的富家公子,官宦子弟,甚至連江湖豪俠,不惜一夕之間豪擲千金,甚至變賣家產(chǎn),只為博美人一笑,聽美人一言。
她親眼見著月凜大刀闊斧的改了這天香樓的規(guī)矩,將這本是紅鶯翠柳的妓院,生生的改成了官家的教坊司,里面的姑娘們,從最低賤的賣身之奴,上升為以技示人的歌舞樂伎,雖同樣為奴為婢,不得翻身,卻終是保住了身子和名譽的清白。
他對阿箬的愛,已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卻只能躲在內(nèi)心寂寞虛空的一隅,絕望而無助的哭泣。
“你不是答應(yīng)過要成為我監(jiān)視藍月凜的眼睛嗎?”
藍炎寧意味深長的看向了她,那孤寂無助的眉眼,卻仍然掩蓋不了那一身的果敢與絕決。
“我不相信我看中的女中豪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藍炎寧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永遠是一副淡然的暗潮涌動。
“或者,是我看走了眼。情之一字,大多數(shù)人都走不出來。而你,亦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小女子而已?!?p> 他嘆然,正欲拂袖而去,卻在轉(zhuǎn)眸中,又見她重撿拾起那一份自信與剛硬,微微傾身而立,眼中的淚花卻早已被她狠狠的逼退了回去,映入他眼簾的,仍然是那個勇闖書房,敢于直面強權(quán)的凌厲女子。
“藍月凜不過是王爺手上的一枚棋子,而我,是心甘情愿為王爺賣命,以搏一個錦繡前程?!?p> 她矮了矮身,輕施一禮。
“情之一字,確然傷痛難抑,可我胡蝶亦不是一個嬌弱的女子,既然我答應(yīng)了王爺,這藍月凜再狠絕,我亦定要他加倍償還!”
她咬著牙,滿眼滿心的恨意。她不相信她的付出竟成了一場泡影,在她的字典里,只有拼殺與爭奪,才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她恨恨的告誡自己,絕不可能會輸在一個柔弱無助的方箬手上。
她要得到他,就算窮此一生,她亦不會放棄!
她若得不到他——她凄然一笑,就算玉石俱焚,亦不會再讓任何人得到!
就像她小時鐘愛的玩物,寧可毀滅,別人亦休想動它分毫。
“這才是我看中的胡蝶姑娘——”
藍炎寧看著她凌厲絕然的神情,倒生出了幾分憐憫與疼惜?;蛘撸@就是一個真性情之人的惺惺相惜。
他難得溫和而關(guān)切的笑了起來,像對著自己的女兒,滿眼溫柔。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將此事辦妥當,藍月凜在我這便沒了任何價值——屆時,他就交由你處置——是雙宿雙棲,還是千刀萬剮,全憑你作主?!?p> 她怔怔的抬眼,卻又無比的清晰而堅定。
“我還要天香樓的方箬!”
“好!都給你!”
……
云夢澤的晚風果然薰暖而沉醉,吹拂過她酒意微闌的面容,瞬間騰起了兩抹潮紅,嫵媚而嬌羞。
八年了,她在自己的夢里,醒來又做,夢了又醒,卻全部都是他那一雙深情而憂郁的眼眸,他寬厚冰冷又千瘡百孔的胸膛,照徹在她的心底,如一抹星光,指引著她,牽扯著她,生生的揪著她的心,傷痕累累,卻又清晰如昨。
“你確然都已經(jīng)忘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又將琉璃的酒壺傾倒了下來。
里面已滴酒未剩。
她晃了晃壺身,卻失望的一把將它擲于石桌一旁。
“酒已喝完,故事也聽完了。大祭司的心里,會不會對這樣一位過客生出半絲憐憫或是傷懷?”
她抬眼,那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迷濛了雙眼,卻看不清月凜此刻的表情,到底是驚詫還是茫然。
或者,兩者都不是。
他就只是那么淡然的站立于一側(cè),像聽著一個陌生而疏離的故事,連嘆息都不曾留下。
“還是我自作多情吧?!?p> 她輕輕打了個嗝,那酒意上涌,直沖入心海,讓她不由自主的難過起來。
“事到如今,我們都早已過了那年少無知無畏的年紀,當年的錯過,我愿意用余生來補足,你還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流著淚的她,無比的凄惶而蒼涼,一個人的獨角戲,演久了,便也成真的了。
可這么卑微的她,卻仍然換不來一顆真心。
月凜愣怔了半晌,依然只是俯首低眉,肅然而立。
“胡蝶姑娘,你對月凜的救命之恩,月凜銘記于心,永不敢忘?!?p> 他斟酌著,思忖著,卻仍是淡淡的一句:
“月凜已與阿箬共立盟誓,此生不負,還望胡蝶姑娘……放手!”
“放手?”
她慘然一笑,如揉碎的花瓣,怏怏的飄飛于滿目春光里,瀲滟著滿地落英,繽紛成一幅凄美絕倫的畫卷,心慟而傷懷。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一個兀自傷情,酒意恣肆;一個默然以對,正襟滿懷。
風鈴燈碎,搖曳著一段往事,堪堪的,悠悠的,一個沉醉不醒,一個卻不忍回首。
忽然,院中響起了一陣比風鈴更加銳耳而清脆的笑聲,叮當著,震碎了滿院春光,嘻笑著驚飛了滿心悵惘與迷茫。
“娘……親……”
一個粉嫩可愛的小肉丸子,張著雙臂,踉踉蹌蹌朝著他們奔來,那肉嘟嘟、粉嫩嫩的樣子,看得人心都可以融化了。那剛學會走路的樣子,雙手高舉著,盡量維持著身子的平衡,卻仍然不管不顧,興奮而激動的直往前撲。
一身喜慶的錦鍛小衫,映照得他更加的可愛而甜蜜,月凜看得呆了,卻禁不住眼露微笑,心里亦是微微一動,滿面溫柔。
“誰把他帶過來的!出去!”
胡蝶卻一聲厲呵,嚇得那孩子猛的停了下來,可身子和雙腳還未完全掌握住平衡,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那剛剛還興奮的喊著“娘親”的小嘴,扁了扁,委屈的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