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第一次吵架了

　　一個人總不會始終交好運。

　　曾言言最近很煩躁。從凌教授在她那里買了10萬的保險開始，有一陣子她的運氣果真不錯，和王斐一起打電話約客戶，也做了有兩三張保單，即便是分了一半的業(yè)績，那個月她也算做了不到2萬，考核順利通過，又小賺了幾千塊。然后，運氣大概就用完了。整整兩個星期，一個客戶都約不到，馬上又要到業(yè)績截止的日子了，她一籌莫展，根本不曉得下個月的工資在哪里。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媽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感覺她在“保險公司”這份工作，說出去顯得丟人，而且也并沒有想象中的好福利來給她掙一張臉皮，加上最近這個月她因為要頻繁地打電話、見客戶，“加班”頻率有些高，就更顯得這份工作性價比很低了。

　　于是原本只是偶爾嘮叨幾句，已經(jīng)演變成只要一見到她，媽媽就會不厭其煩地讓她準備公務(wù)員考試。甚至連向來不怎么關(guān)心這件事的爸爸，也會來幫腔幾句。

　　心里的苦，曾言言根本沒法和父母說。她自己更加知道，這樣的努力和辛苦，未必就能每個月平平穩(wěn)穩(wěn)賺上幾千塊錢。可是，眼下這個情形，除了硬撐，如果現(xiàn)在告訴他們，其實自己這幾個月來，不過是個連底薪都不能獲得保證的保險代理人而已，可能就要引起一場家庭大戰(zhàn)了吧。

　　“不是媽媽要說你，總要對自己有一點追求?，F(xiàn)在這幾千塊錢賺著，看起來挺好，但是保險公司聽著總歸沒有公務(wù)員體面嘍，而且你們到底還是要賣保險的，更加給人感覺不好了。大學(xué)畢業(yè)，學(xué)歷馬馬虎虎，你還要考慮以后前途的呀。保險公司的小姑娘，還不是那種最標準的內(nèi)勤，以后找男朋友都說起來沒那么好聽……”

　　這些話每一句都狠狠地向心底扎去，曾言言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怎么媽媽高聲講話的時候，那個聲音尖利得有如用一把勺子去刮鐵鍋的鍋底一般刺耳。就在那一瞬間，也不知是哪個字一下子戳破了心里已經(jīng)繃到極限的那一口氣，她覺得無數(shù)情緒翻涌竄動，亂成一團，壓也壓不住，終于開口回應(yīng)了。

　　“說起來么肯定是最輕松的！以前是嫌我學(xué)校一般，你們身邊有幾個人是考到清華北大的啦？你們自己也不是當年學(xué)歷最好的好伐！現(xiàn)在是覺得我工作不好，那你們也說說看，一個月是要賺多少錢叫好工作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看別人家的小孩都比我好，一直要我向別人學(xué)學(xué)學(xué)，那我倒是要問問看，我有沒有那種可以幫我搞定那種輕松又有錢工作的爸爸媽媽，我讀書的時候也是一步步自己考上去的，有的小孩就是貴族學(xué)校，出國讀書，我要求過嗎？！”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的話，曾言言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口才竟變得這么好，不知道究竟算是憋屈了這么久的厚積薄發(fā)，還是賣保險鍛煉出來的滔滔不絕。

　　爸爸媽媽驚呆在一旁，似乎是沒有發(fā)現(xiàn)連曾言言自己也被這樣的爆發(fā)嚇了一跳的樣子。

　　這種突如其來的勇氣很容易耗盡，曾言言說完這些，根本就不敢多看父母的表情，只能沖回自己的房間，把房門一關(guān)，躲了起來。

　　房間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化妝架里瓶瓶罐罐錯落有致地擺放好，床頭上的幾本書整齊地放在枕頭邊。她記得今早出門的時候連被子都沒有疊，書東一本西一本地攤在床頭柜，每次化妝之后那些保養(yǎng)品都是怎么順手怎么放……突然間她心頭一軟，溫溫熱熱的感覺流淌起來。

　　剛才自己那些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曾言言漫無目的地打開了電腦，卻也不知到底是上網(wǎng)看看還是看一集電視劇。稍稍冷靜下來之后，她知道那個渾身帶刺的樣子一定是扎到了父母，但是并不打算去道歉。每一句都是她心里藏了好久的話。從小到大她都是個極致平凡的女孩，論外形，素來不是那種漂亮得惹人注目的耀眼明星；論聰明，那些輕輕松松總是考前三名的孩子里，也從來沒有她；論家世，她的爸爸媽媽都是普通的上班族，衣食無憂不假，卻也經(jīng)不起誰的揮霍。用一個俗語，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曾言言心里不怎么拿自己的家和別人的家來作對比，她有一句真心話確然中肯——我對自己的爸爸媽媽有過要求嗎？

　　就這么平淡而知足地過了二十多年，卻從來沒有逃過“別人家的小孩”給自己帶來的壓力，曾言言今天終于明白，這種委屈其實一直都在，層層疊疊壓在心上，看起來鋪得平平整整，底下全是暗流涌動。

　　覺得委屈的，不只曾言言一個。

　　曾媽媽先是被這連珠炮的反詰鬧了個啞口無言，接著那扇重重關(guān)上的門又給了她狠狠一擊。她楞了好久，才緩緩扭過頭去，對著自己的丈夫問道：“我剛才說什么了？我是為她好啊?！?p>　　“我們都是為她好。”曾爸爸也在消化幾分鐘之前發(fā)生的一切，他是最快速冷靜下來的那個，走上前一點，輕輕摟住曾媽媽的肩，稍稍用力地捏了一下，似乎這樣就可以給她一些力量，“可能言言這段時間自己壓力也大吧。畢竟一邊上班，一邊準備考試，還是挺累的。而且……言言她似乎也不是這么喜歡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她們現(xiàn)在要找好工作真的不容易？”

　　“就是因為這樣，她剛畢業(yè)，還來得及調(diào)整方向……”曾媽媽是真的有些著急。

　　曾爸爸用手勢制止了一下，溫和地笑了：“你以為我們的女兒沒有意識到這件事??？言言有沒有真的用功在準備考試，自己親生的，當然看得出來。這個時候再給她壓力，就要逆反了。”他給了她一個“剛才你不是看到了”的眼神。

　　“那我們就什么都不做了？”

　　“女兒問你了，能幫她找到好工作嗎？”

　　“我們哪里有門道，有的話早就……”曾媽媽脫口而出。

　　曾爸爸的笑紋更深了：“所以現(xiàn)在啊，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去做晚飯。已經(jīng)六點多了，女兒要餓了?！?p>　　躡手躡腳在門口聽外面的動靜，好幾分鐘都覺得爸爸媽媽安靜得很，曾言言扁著嘴又坐回椅子里，輕輕嘆了一口氣。算了，還是繼續(xù)做行政職業(yè)能力的真題吧。

　　做了大約20題，曾言言停下來揉揉眉心。還是不太有信心啊。如果最終考不上公務(wù)員，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呢？無聊地轉(zhuǎn)著筆，似乎聽到輕輕的敲門聲。筆啪地落在桌子上，她沒有動，又豎起耳朵聽了聽，的確是在敲她的房門。

　　硬邦邦地走過去，輕輕開了門。

　　曾爸爸笑著問：“囡囡，餓不餓？吃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