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兒,怎么啦?”柳娘焦急地趕過去,卻見兒子正趴在地上,趕緊上前攙扶詢問。
“哦!娘,沒事,你和常叔聊,我就是一不小心把筆掉地上啦,正撿著呢……哎呀,好像滾到桌子下面啦?!饼嬘抡f話就要繼續(xù)探身去桌子下面尋找。
柳娘待要上前幫忙,卻被孩子勸阻:“近來家里事情這么多,娘你就不要為我這點小事操心,快去跟常叔商量對策?!?p> 柳娘露出欣慰笑容,撫住龐勇的小腦袋,充滿憐愛,多事之秋好在還有個懂事的好兒子在。
她從里間出來,卻見常驍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告辭。
“還沒說完,怎么就著急要走?”柳娘微微詫異,伸手把桌上那塊云石拿在手中把玩,想從中看出些門道。
“其實很簡單,白夜那趟碰巧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亟橙擞眠@種石頭增加兵器硬度。
那邊冶煉技術(shù)很落后,連風(fēng)箱都沒有,爐溫上不去,鐵器不多。
他們最常見的兵器是骨刀、骨劍,在打磨時加入這種石粉就會硬度倍增,鋒利異常?!?p> 常驍腦海中回憶起那次古怪的會面:一張色彩濃烈的面具遮住了對方所有表情,語氣平緩,與其他白夜人不同。
那人對云石介紹得很詳盡,沒有保留也沒有索取任何報酬,致使常驍半信半疑,在剛得到云石的日子里不停試驗,直到完全確認(rèn)這個技法及其功效真實存在。
“原來是這樣?你在鐵質(zhì)兵器上嘗試過?”柳娘雙眼發(fā)亮。
常驍點頭,“已經(jīng)試過,非常簡單,效果立竿見影,而且還做了些改進。”
“什么改進?”
“白夜的匠師是冷磨,我把這道工序放到淬火后面,開刃之前,這樣功效還能再提高三成左右。”
“妙!真虧你想得出來!”柳娘大喜,伸出手來在常驍臉上捏了一把,這是她當(dāng)年教育常驍時經(jīng)常使用的動作。
“哎呀!”常驍習(xí)慣性露出夸張表情,剛要進一步解釋這個法子的弊端,突然聽到內(nèi)間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二人同時皺眉,也顧不上談話,趕緊進去查看,卻見龐勇拿著一個水杯,滿臉漲紅。
“勇兒,你這又是怎么啦?”柳娘一臉焦急。
“唉呀,真是難為情,娘呀,我就是有點犯困,喝水的時候嗆了一口。”
“唉,你看看你,馬上十一了,眼看成丁,還有兩三年就要說親,還如此莽撞!”柳娘趕緊過去查看,又是擦臉,又是捶胸,恨不得把寶貝兒子全身上下都檢查一番。
常驍眉梢微動,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隨即出聲告辭。
柳娘本意是留他把話說完,但常驍表示情況大體已經(jīng)交代過,只等到時候把法子交給三位大師傅即可。當(dāng)下便不再強求,與常驍作別。
……
接下來的幾天龐府外緊內(nèi)松,對外,徐顯卿安排人手大肆宣揚龐六爺被毒殺的消息,密集派出人馬四處尋找線索。
同時還把龐家回火技術(shù)外泄的事情也添油加醋喊了出去,搞得市面上與冶鐵、兵器生意相關(guān)的諸多人等各個疑神疑鬼。
外界將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的各種傳聞幾天功夫便甚囂塵上,包括柳娘和常驍在內(nèi)的龐家諸人都被編排到各種故事中。
而龐家內(nèi)部卻一切歸于平靜:龐七、龐炳泰和龐家大小姐秀梅因為外界傳聞都開始刻意低調(diào);而常驍和柳娘因為心中有底也是不疾不徐。
只有煉器坊內(nèi)每天熱火朝天,在三位大師傅主持下,伙計們加班加點,力求在最后一招公布前,盡可能熟悉新進工序。
日子不知不覺來到十二月十七,距離兩年一度的自在集刀匯還有三天,常驍再次召集那晚聚會諸人,將云石及其功效介紹一番,并當(dāng)場試驗。
經(jīng)過云石粉冷磨一刻鐘的戰(zhàn)刀輕松砍斷同一批產(chǎn)品,效果之顯著震驚全場。
隨后,常驍又將云石粉優(yōu)化進入淬火步驟的方法簡要介紹,激動得三位大師傅險些落淚。
三人都是一輩子浸淫此道的高手,經(jīng)年累月的研究、反復(fù)試驗難得寸進,如今常驍數(shù)月間連出三法,直接將制刀技術(shù)拔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就差直接跪倒在常驍面前叩拜。
常驍好生勸慰,這才讓三位大師傅從過度激動中平復(fù)下來,迅速回歸工坊,加緊打制最后一批真正參加刀匯大賽的戰(zhàn)刀。
“這用了云石粉的戰(zhàn)刀有什么顯著特點么?”徐顯卿和常驍并肩出門,邊走邊問。
“光澤會發(fā)生變化,用過云石粉的戰(zhàn)刀刀身會出現(xiàn)一種紋路,類似石材……嗯?”
空中掠過三只小鳥,讓他誤認(rèn)為信鴿。
常驍不自禁眉梢一抖,雖說虛驚一場,但有些發(fā)熱的腦袋還是很快冷靜下來,將后半句話咽了下去。
作為整個布局的設(shè)計者,他這些天似乎有些沾沾自喜,這個苗頭很壞,眼下一切不過是籌算,終局如何尚未可知。
常驍手搭涼棚,向天空中的太陽望去,雖然天氣很冷,但刺目陽光仍然晃得他睜不開眼。
得淡定,寵辱不驚才能笑看庭前花落花開。
“你嗯什么?”徐顯卿問。
“沒什么……只是感嘆一下。龐七、龐炳泰和龐秀梅這兩天一定要盯死,千萬不能再出任何紕漏?!?p> “這是自然,早在你公布云石粉之前就已經(jīng)有所安排,三位大師傅沒問題不代表底下的匠人們沒問題,畢竟直接參與制刀的師傅就有六十多位,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你這些法子雖然高妙,但都很簡單,懂匠造的看幾眼就能搞明白,所以守是肯定守不住。
現(xiàn)在所有人已經(jīng)被集中管理,能做的就是盡量延阻消息外泄,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就算拖不死也要把他們惡心死。
你剛剛感嘆什么?也是這事?”
“太陽刺眼,原以為冬天的太陽沒有夏天的毒,沒想到照舊還是讓人睜不開眼?!?p> “???”徐顯卿學(xué)著常驍?shù)哪右踩タ刺枺疵闪似?,刺得一臉眼淚鼻涕,隨即崩出一大竄少見的粗話咒罵。
這位管事近日來弓弦緊繃,壓力巨大,常驍終于吐露致勝一招也讓他的心情徹底放松下來。
常驍微笑,沒有關(guān)注徐管事喋喋不休的發(fā)泄,只是將常洛叫道身邊,耳語一番。
常洛聽完臉現(xiàn)喜色,轉(zhuǎn)身就往外跑,很快消失在大門外。
“跟你弟弟嘀咕什么呢,神神秘秘?”
“我讓他去外面的賭檔關(guān)注一下這次刀匯各方的注碼,花這么多心思,如果只是接下一筆大生意,那我就是個棒槌。”
“棒槌?”徐顯卿一愣,忽然間醒悟過來,手指常驍,顫顫巍巍半天說不出話來,然后就那么猛地轉(zhuǎn)過身去,飛奔出門。
“喂!我可什么都沒說!”常驍雙手?jǐn)n在嘴邊,向徐顯卿遠去的方向大喊,只換來一個草草的手勢,他理解那個動作的意思應(yīng)該是……知道啦!
……
三天時間轉(zhuǎn)眼即至,十二月二十二日傍晚,自在集兩年一度的“刀匯”準(zhǔn)時召開。
煌煌飯莊大廳內(nèi),宴席一桌挨著一桌,圍繞在一塊中央展臺四周,圓桌之上殘湯剩飯已經(jīng)撤下,換上水果、點心、瓜子、蜜餞。
“哥,這酒樓的名字夠怪,不過真是大,原來以為自在集就是一個落魄人匯聚的集市,如今看來真豪氣起來把咱們過去去過的地方全給比下去啦!”
“你才去過幾個地方,不過是沿海一些小城鎮(zhèn)。咱們始終在外北海轉(zhuǎn)悠,那是因為旋渦海的洋流,進去就沒法回航。
真正的繁華……只有進過旋渦海的人才能明白?!?p> “旋渦海……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偏偏不敢進,其實自在集不就在兩海交界?如今想想兩種顏色的水涇渭分明,還真是蔚為壯觀。那邊有比這座樓還豪氣的所在?”
“當(dāng)然。這座煌煌飯莊的名字很直白,就像自在集里絕大多數(shù)人和生意一樣,煌煌就是金光閃閃的意思,華族人最大的飯莊,也是整個自在集最大、最豪華的飯莊,當(dāng)然要光芒耀眼,把競爭對手都比下去。”
“夠直白,俗!俗得有氣勢。不過話說話來,你去過旋渦海那邊么?哥?!?p> “你哥哪里沒去過?”同桌的柳娘開口,一臉笑意,“他就是從右北平跑出來的!那座城比自在集大十倍!你說有沒有更大、更豪華的飯莊?”
“???哥,這事你沒提過呀?”常洛一臉驚訝。
“你也是右北平人好不?自己傻,記不住事兒而已。咱們從冀州出來時你不足兩歲?!背r敳⒉恢M言自己的出身來歷,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
常洛一臉訕訕,趕緊伸手拿起一塊不知名的蜜餞放在嘴里,酸得直打激靈,卻順手又抓起一塊塞進嘴里。
“你這是干什么?沒事找罪受。”常驍有些奇怪地看著弟弟。
“適應(yīng)!我需要適應(yīng)!”常洛忍著眼淚恨聲說。
滿場匠戶、自在集有頭有臉的大佬此時已經(jīng)輪番上臺,各個慷慨陳詞一番,引來陣陣議論。
隨后,華族幫第三把交椅洛宗勛笑著起身,宣布本屆刀匯的壓軸大戲正式上演!
因為龐秀梅的關(guān)系,常驍對他格外關(guān)注:此人年過四旬卻保養(yǎng)的很好,氣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油黑的濃密胡須留到胸前,頭戴文士方巾卻用玉石發(fā)箍夾住,氣質(zhì)豪貴。
一排排大漢魚貫而出,各自抬著一面兵器架,架上掛著各類兵刃,一共六組,分別代表華族龐大鐵器營、劉記鐵匠鋪、南安鐵匠鋪、東胡鑄金堂、猛鶻土灶堂會和瀚海富察鐵局。
“哥,我一直有個問題,不是說咱們?nèi)A族人才是詩書傳家,那個北陸人都是蠻子么?怎地咱們這邊都是鐵匠鋪,人家反而起了個文縐縐的名字,鑄金堂,聽著多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