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吧,只是說出來您可別當真,都是些粗俗下人的胡亂猜測?!?p> “放心。”蔣蓁蓁安慰道。
那胖婦人拿人手短,又在攀談中口無遮攔、屢屢犯禁,此刻再受威脅,已經(jīng)沒有半分反抗的心思,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
原來,這位俞王妃當初曾經(jīng)有孕,只是懷胎不過三月便滑掉,此后盡管百般調(diào)理,肚子卻始終再無動靜。
夫婦二人原覺得年輕并不著急,但到第五年還沒動靜時,心態(tài)和環(huán)境都發(fā)生了變化。
壓力主要來自國主溫庭裕夫婦,那對離國至尊夫妻沒有子嗣,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辰王身上,即所謂期望愈大,壓力越大。
國主開始關(guān)注過問以后,辰王夫婦便再沒有從前那般從容,尤其是俞王妃,整日愁眉不展
到第六年,四處求醫(yī)問藥卻始終無果的俞王妃開始信起宗教,燒香拜神不說,甚至將一些旁門左道請到家中做法,搞得烏煙瘴氣。
與此同時,國主下旨,又給辰王連納三房姬妾,辰王與俞王妃的關(guān)系便漸漸失去之前那種融洽。
之后,新納小妾中有一人懷孕,王府上下歡天喜地,甚至驚動了國主。
王后親自前往探望,只是這一探反倒讓俞妃病倒。
生病原屬尋常,但這位俞王妃當時不信郎中信神怪,在家里大肆折騰,又是開壇做法,又是請神附體。
意外發(fā)生,不但俞妃的病沒好,新貴人腹內(nèi)孩子又在三個月不足時滑掉。
于是,主上雷霆震怒,下旨斥責,要將俞王妃廢掉,若非辰王苦苦哀求,再加上俞家勢力龐大,恐怕這位王妃當時就要落個沒下場。
雖然在各方努力下保住了妃位,但之后的王妃便如一具行尸走肉,整天困守重華宮,足不出戶,直到三年前離世。
俞家也開始遭到國主刻意削弱,很快家道中落。
“重華宮?”
蔣蓁蓁心里一驚,抬頭向天棚望去,原來這座寢宮還有這般過往。
一陣惡寒,她忍不住縮起肩膀,雙手緊了緊罩在外面的深衣。
婆子對蔣蓁蓁的動作毫無覺察,只是雙眼直勾勾,好像回憶起什么可怕的事。
“嬤嬤……嬤嬤……”
“???王妃……您叫我……”被蔣蓁蓁喚醒,胖婦人露出尷尬笑容。
“你是不是又回想起什么?”
“??!沒……沒有?!?p> “那再往后呢,你剛說到五年前,距離王爺去尤國求親還有兩年光景,那兩年又發(fā)生了什么?”
“那兩年……”
“對了,不是說三位姬妾么,怎地現(xiàn)在就剩兩人?”
“?。客踬F人……就是那個懷了孩子又滑掉的王貴人……因為過度思念孩子,身染重疾,幾個月后便跟著去了……”
“那其它兩位貴人呢?王爺不可能完全沒有臨幸過吧,怎地也一直沒有動靜?”蔣蓁蓁追問,語速開始加快,聲調(diào)提高。
“她……她們……害怕,但主要還是自己肚子不爭氣。”
“她們怕什么?”蔣蓁蓁忽然起身,疾言厲色道,聲音尖利。
“她們怕俞王妃害命!大家都說王貴人的孩子是俞王妃下手打掉,而王貴人也是死在王妃手中!”
“荒謬,俞妃明明足不出戶!”蔣蓁蓁語速更快,音調(diào)更高,仿佛死去的王貴人突然出現(xiàn),前來質(zhì)問。
“有爪牙,會法術(shù)??!”說到這里,劉瑛已經(jīng)閉上眼睛,失聲驚叫起來。
正堂陷入一片死寂,門口出現(xiàn)兩個目瞪口呆的小丫鬟,她們眼中王妃正端坐在座位上滿臉笑容,只是那胖婆娘瞪著小眼,有些癡捏呆傻。
“就從來沒有人懷疑過是王爺?shù)纳眢w有問題?”蔣蓁蓁揮手讓侍女退下,探身道劉嬤嬤耳邊輕聲詢問。
那肥胖身軀明顯一震,半晌才遲緩道:“有,俞妃胞弟在她離世前曾跑到王府鬧事,當時俞家已經(jīng)敗落,他是奔著拼命而來……很多下人都知道。
他指責……指責國主……溫氏血脈有垢,問題不在他姐姐,而在王爺……”
“結(jié)果呢?”蔣蓁蓁秀眉微蹙,盯著一臉惶恐的劉瑛繼續(xù)追問。
“結(jié)果……醫(yī)官涂優(yōu)宜當場為王爺診脈,證明王爺無事……之后又有三位郎中前來,結(jié)果也一樣。”
“涂優(yōu)宜?”
這個名字讓蔣蓁蓁汗毛倒豎,剛剛不正是他隱晦地提醒自己身體無礙?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紫蘿的聲音,“王妃!王妃!”
蔣蓁蓁拍了拍劉瑛的肩膀,讓她先退下,隨即目光投向光祿門外,只見一個宮裝小姑娘踉踉蹌蹌地跑進來,神色慌張。
不是去買蜜餞么?怎地這番表情?
蔣蓁蓁還在疑惑,見小姑娘已經(jīng)跑進正堂,便道,“怎么這么急?慌慌張張讓旁人笑話我們重華宮?!?p> “我……我……”小姑娘喘息著,神色慌張。
“我什么我,喘口氣,有話好好說,是不是街上沒有蜜餞賣?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安慰道。
紫蘿搖頭,有些欲言又止,糾結(jié)良久,方才神秘兮兮地湊到蔣蓁蓁耳邊說道:“姑娘,我剛剛出門看到了王爺?!?p> “王爺?王爺不是在書房?”
“我確定,那是王爺,而且……”
“而且什么?吞吞吐吐的……你什么時候變成了結(jié)巴。王爺身系萬民,到街面上看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急成這樣?”蔣蓁蓁訓斥道,只是心里也沒來由地打起鼓來。
“剛才出門看見王爺……正約會一位姑娘,兩人在街上閑逛,神態(tài)十分親密,那姑娘看著好生面熟,像極那人……”
蔣蓁蓁心中咯噔一下,沉下臉來,“什么那人?”
紫蘿咬咬唇:“像秦家姑娘?!?p> 蔣蓁蓁愕然抬頭:“秦惠然?”
秦惠然,蔣蓁蓁差點忘了,當初溫庭赟想要迎娶之人不是她蔣蓁蓁,而是后來失蹤的秦惠然。
當年因為一下子冒出來的婚約,秦惠然臥病不起,然后突然失蹤,后來有傳言說是負氣離家出走。
蔣蓁蓁有讓人查找她的音信,不過沒有任何消息,只是隱約聽說那個突然冒出的婚約恐怕跟自己父親蔣國相有關(guān)。
如果紫蘿所言屬實,那么當年秦惠然就是來南邑找溫庭赟了嗎?
如果是,溫庭赟既然有這位意中人,為何還要來迎娶她?
娶她還要騙她……說在書房忙公務,原來是去情人處廝混……難怪不讓進門,原來書房里根本就沒人。
想起那個一臉正氣,煞有介事向她解釋公務的陰仲平,蔣蓁蓁沒來由一陣胸悶氣短。
又想到新婚第一天睜眼就看見空空的床榻,蔣蓁蓁氣往上沖,再也無法忍耐,直奔王府書房。
紫蘿連喚幾聲也攔不住氣沖沖的王妃,只得硬著頭皮快步跟上。
書房門口仍是那人值守,挺拔,面無表情,神色憂郁。
王妃沒有通報,直接向里面沖,可是……再次吃了閉門羹,不,甚至連門都沒有碰到。
高瘦身影快如鬼魅,每次蔣蓁蓁向前沖都被他攔在前面,無論朝哪個方向。
再走一步,她就會撞入他的懷中,于是只能后退。
再沖,再擋,再后退。
如此循環(huán)往復了幾回,蔣蓁蓁便徹底放棄,也沒說什么,負氣離開。
她明白了一件事,陰仲平是他的忠實走狗,只效忠于他一個人,王妃的身份在這個高瘦護衛(wèi)面前毫無用處。
蔣蓁蓁躺在床上,仰臉去看高高的天棚,隱約間似乎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輕聲呢喃……該是這里的前主人吧,俞氏王妃……
她只覺得冷風刺骨,趕緊將身體都藏進被里,其實南國的冬天并沒多大寒氣,雪花飄起來都無法落地便已融化。
深夜,溫庭赟歸來,他似乎了解到蔣蓁蓁硬闖書房的事情,但以為她已入睡,便沒做過多解釋,輕手輕腳地爬上床,然后伸手將她摟入懷里。
蔣蓁蓁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直到身后鼾聲響起,下唇依舊緊咬,淚水輕輕滑到嘴角,又苦又澀。
第二天一早,蔣蓁蓁特意早起,偷偷跟著溫庭赟出門。
為了不引起過多注意,她用劉嬤嬤那里借來的麻衣斗篷將自己包裹住,紫蘿跟在身后,替她打發(fā)一路上的障礙。
馬車一路向西,最后停在一個獨立跨院門口,溫庭赟下車,左右張望,好在蔣蓁蓁早有準備,躲在巷子拐角的墻后,直到敲門聲響起才探出頭來。
她看見溫庭赟敲門,片刻,從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粉衣的女子。
女子見到溫庭赟,不但沒有過多禮數(shù),反而自然地牽上他的手向大門內(nèi)走,動作比她這個真夫人還要自然。
蔣蓁蓁只覺一陣氣短,腹內(nèi)絞痛。
慢慢蹲下身子,紫蘿的話,她本將信將疑,如今卻再沒什么可說。
心在滴血,隨著血液流逝,身體在變冷,盡管南邑的冬天很溫和,蔣蓁蓁外面還罩了一件麻衣長袍,她依舊冷得站不起身。
溫庭赟,難道一天都等不及?新婚一大早就要跑來報到,還騙我在書房公干。
千里迢迢迎親為什么?
舉辦盛大儀式又為什么?
在我面前展露才華手腕到底為什么?就為羞辱我?
紫蘿在她身后急得來回轉(zhuǎn),束手無策,欲哭無淚。
慢慢的,蔣蓁蓁站起身,然后一臉決然地走向那扇緊閉的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