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大的口舌，在張正隨老道士的合力勸說下，二人這才重新回到座上。屋里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外面的幾名護衛(wèi)侍從幾乎直接破門而入。好在楊諒及時下令，這群殺胚這才安靜下來。經(jīng)這么一鬧，茶自然是喝不下去了，老道士吩咐下面的小道童將茶水撤走，另安排下面做了一桌精美齋飯清酒，四人這方才又坐回來桌邊。只不過徐魏二人明顯對待楊諒的眼神火熱了許多。
楊諒萬萬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后世家喻戶曉的話，竟然對這兩位觸動這么大。明明二人在殿外聽到自己是漢王殿下時都沒對自己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之處，甚至這魏徴還炫耀了一手絕活來試探自己，試圖看自己出丑。嘖，難道這就是文化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嗎？心里暗暗發(fā)笑，面上卻不動聲色與這兩位推杯換盞起來。老道士也吩咐下去下面的小道童，囑咐今日早早關(guān)了道觀的門，這才無人打擾。
張老道士年紀(jì)不小，卻也貪了幾杯清酒。別看這位上了歲數(shù)，酒量卻是絲毫不差。幾杯清酒下肚，徐魏二人都有些臉上飄紅，老道卻是面不改色，只不過端坐在座位上全然沒了外面香客面前鶴發(fā)童顏的“老神仙”的樣子?？粗七^三巡，桌上幾人已經(jīng)是越談越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老神仙嘿然一笑，看著頗有三分醉意似的楊諒笑嘻嘻到：“德章?。钫彽淖郑艺f你剛剛怎么回事，方才老道我介紹玄成與你認(rèn)識的時候，你就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后來又突然冒出來那樣一句話，這可不像是平日的你啊。怎么，你認(rèn)得我這不成器的師弟不成？”
楊諒心中暗道你個老狐貍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給我到這么多次酒八成也是為了灌我醉套我的話。要不是老子當(dāng)年也縱橫酒桌幾十載，說不定還真就著了你的道。
“唉，有感而發(fā)嘛。當(dāng)今這世道...不提也罷。”說著揚起脖子來，一口飲盡了杯中酒，又給自己滿滿斟上一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舉杯徑向朝著魏徴徐茂公敬去。二人見狀也趕忙站了起來。自己二人哪敢托大，何德何能居然讓堂堂大隋皇子、并州總管、漢王殿下站起來敬自己的酒？讓人看見這還得了?雖說這屋里沒有別人，但也要擔(dān)心隔墻有耳。
楊諒晃晃悠悠一聲長嘆：“唉，二位哥哥有所不知啊。諒自幼喜歡結(jié)交英雄好漢，與您兩位雖未曾謀面卻神往久矣。在下雖說出身皇室貴胄，卻看不慣許多下作下流之事許多又不便提......一言難盡啊?！痹捳f一半，又是仰頭一杯酒下了肚。卻是止住了話頭不往下說了。
魏徴和徐茂公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這兩位都是當(dāng)今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才，可謂一個是治世之能臣，一個是亂世之梟雄。二人心中都有心懷天下之志，卻無意染指江山社稷。這些年來大隋雖然江河一統(tǒng)，表面上一片歌舞升平，但私底下老百姓的生活可過得沒那么容易。兩人自多年前相識就一見如故，在這“太平盛世”一同行走江湖多年，觀盡le 世間百姓疾苦。二人似醫(yī)非醫(yī)似道非道，行俠仗義懸壺濟世，這一路結(jié)交的好漢豪杰不在少數(shù)，出身草莽的綠林英雄有之，官面上的朋友也有之。但如今天一般遇見的這位，身份如此顯赫，學(xué)問如此高明，喝酒說話卻又只說半句如此吊人胃口的.....屬實不多見。
看著楊諒一臉醉態(tài)復(fù)回到座位上，兩人也不便追問。魏徴徐茂公都是聰明人，不是聰明人也不能再后來為瓦崗寨，為李唐世家開拓建立了如此大的基業(yè)。聰明人想的事情自然比別人要多很多。無論楊諒說的話是不是醉話，這幾句里為二人傳遞出的信息量已經(jīng)足夠可觀。
老少四人從正午一直喝到了日頭西落，大吃大喝高談闊論。徐魏二人對楊諒時不時有意無意流露出的新奇思想大加贊賞，更是對他所說的一些新奇軼事神往不已。幾人引經(jīng)據(jù)典談古論今，楊諒也適時地表現(xiàn)出自己對兩位才學(xué)的敬仰以及二人游歷江湖所見所聞的感嘆感慨。幾人相談深歡大有相逢恨晚之感。還是張老道士年歲大了率先熬不住，這才招來道童侍從領(lǐng)著依依不舍的幾人找了幾間相鄰的屋舍住下了。
魏徴徐茂公回到房門，不多時聽見隔壁傳來輕微鼾聲這才放下心來?？吹剿南聼o人，魏徴關(guān)好門窗，后頭看向身后的徐茂公。由于前天晚上剛下過雨的緣故，今夜天氣甚好，月朗星稀。借著月色看去，徐魏二人目光炯炯，臉上哪還有半分醉意。徐茂公若有所思的點著頭，輕聲問道：
“玄成，你怎么看。”
“以前也聽我?guī)熜痔崞疬^這漢王楊諒，據(jù)他所說，這楊諒雖沒有傳聞中那么草包那么一無是處，但也只不過是心性不錯罷了，他們二人倒是相處得來。只是...”魏徴蹙著眉頭，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上一杯普通醒酒茶遞給徐茂公，借著給自己也續(xù)了一杯，遲疑著說道。
“只不過這此一見，何止是心性不錯，文采、見識、談吐哪一處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這哪像是被皇家寵壞的草包。如若這楊家都是這樣的‘草包’，天下百姓何至于此?！毙烀舆^話頭來插嘴道。魏徴聞聽此言大感驚奇，不由得“咦”了一聲，“茂公竟給他如此之高的評價嗎？”
徐茂公點點頭，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緩緩開口：“我本身也考慮過，會不會是有高人在背后指點過，讓他來如此刻意試探拉攏你我二人。但席上觀此子言談舉止不大像。詩詞歌賦或許可以有人代筆，但席上拿捏的火候掌握，可不是簡簡單單教過就會的?！倍似鸩璞p輕抿一小口，繼續(xù)說道：“再加上如此豐富的學(xué)識和見地，有些新奇想法你我也未必想過。至少我就不曾想過那燃放爆竹煙花所用的硝石火藥，如若加大劑量用到戰(zhàn)事之中會起到多大的作用。如此博學(xué)多才之人，竟然在外面被人傳聞稱一文不值的草包王爺。我甚至有些懷疑，這是那位在自污其名啊?！?p> 魏徴聞言也是深以為然，一邊起身將徐茂公的杯中又續(xù)好茶水，一邊喃喃道：“好一個‘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位漢王殿下不僅如此還要‘以史為鑒知興替’，野心可不著實不小?！毙烀畋碣澩骸皾h王這次雖然沒有嘴上說出來，明里暗里可一直在表示要拉攏你我二人之意。難能可貴沒有死纏爛打，也沒有以勢壓人，姿態(tài)還放的如此低?！薄叭绻f漢王是有心做一番事業(yè)，果然也是個求賢若渴的明主吧?！?p>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在屋里談?wù)撝鴦倓偟木蒲?，殊不知在他們眼中那個越看越禮賢下士，越看越高深莫測的漢王殿下此時正蹲在他們的窗戶下面偷偷捂著嘴傻笑。自己是萬萬沒想到，前世在酒桌上千錘百煉出來的“酒文化”被自己兒子稱之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糟粕”大加批評，到這還是被人家夸贊成“有分寸”“火候拿捏得好”。果然，即使是“傳統(tǒng)文化糟粕”，在傳統(tǒng)的地方傳統(tǒng)的人面前它還是有價值的。沒有差的東西，只是沒有好在正確的位置罷了。本來只是這卻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