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鯨看鐘侯川嚴(yán)肅的樣子故作正經(jīng)的道：“我綠林郡雖是土匪出身，但好歹也算個大戶人家，是很講究的，所以，我們的條件是不要身上留疤痕的。”
鐘侯川：“.…..”賠了夫人又折兵，套路不成反被調(diào)笑，鐘侯川后悔到想撞墻。
長鯨笑夠了后又去給鐘侯川上藥，問他道：“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是故意挑釁老頭的呢？他的脾氣你是清楚的，平時不也把他哄的挺樂呵的么，怎么今天反而和他杠上了呢？”
鐘侯川分析道：“大當(dāng)家今天那樣子明顯是來出氣的，他心里不舒坦，總得讓他把氣撒出來，你那脾氣和他對上了還不得翻天？你娘是大當(dāng)家心頭一塊沒有愈合的傷，這氣自然而然會落到管家身上，你又不可能坐視不理，這樣一來，只會是三敗俱傷，我卡在你們中間是比較合適的，大當(dāng)家對我一向比較寬容，這一鞭子揮到我身上，大當(dāng)家就會愧疚一些，我們能下山的成算就大了很多?！?p> 長鯨伸手摸了摸鐘侯川的腦袋，鐘侯川不解的問：“讓你好好上藥，你這又是搞什么？”
長鯨嬉笑道：“我好奇你的腦袋是什么做的？里面是裝了算盤么？怎么什么你都算的定？”
鐘侯川笑道：“不是我算出來的，而是我篤定大當(dāng)家是個仁義之士，必不會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他若真是記仇，管家不可能連續(xù)半個多月到寨門口等你，以大當(dāng)家的本事，管家不等上山就被送回去了，哪能到的了寨門口?！?p> 長鯨想想也是，笑道：“你這腦袋待在這真是屈才了?！?p> 鐘侯川嘆氣道：“唉，有什么辦法呢？從小就被扛上山當(dāng)做禮物送人了，只能由得被禍害了?！?p> 長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管家輕輕敲門，長鯨和鐘侯川出來的時候才看見管家腦門上一片烏青，大概是昨天不?？念^磕出來的，緊接著丫頭婆子們就進(jìn)屋打掃。
長鯨：“你該休息休息了?！?p> 管家笑道：“如今老爺后事有妥當(dāng)人打理，我便也不擔(dān)心了，您能來送他，老奴以后吃齋看佛替您祈福，日后下了地獄都會念著您的功德?！?p> 長鯨被這么一奉承渾身不舒服，撓著后頸四處看。
管家隨后道：“不知小姐有沒有什么老奴能幫上你的事？”
長鯨：“總算說到正題了，和我說說我娘的事吧?！?p> 管家揮手讓丫頭婆子們出來，便帶著長鯨和鐘侯川進(jìn)去屋內(nèi)，環(huán)伺一周后輕聲道：“這便是大小姐當(dāng)年的閨房，老爺和夫人就這么一個女兒，自然是疼愛有加，想必您看這房間裝飾就知道。大小姐從小伶俐可愛，善解人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實打?qū)嵉拿T閨秀，想當(dāng)年大小姐及笄之后，求親的人門檻都踏破了，老爺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女婿，直到那年鬧災(zāi)荒，鬧出了不少人命，大小姐借禮佛緣故想要祈福，老爺便開倉放糧布粥，也是那次，大小姐祈福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你父親，那時他身受重傷，大小姐把他和你幾位叔叔帶回家請大夫治療，大小姐本是善心救人，豈知你父親他們和官府積怨深厚，官府知道你爹他們被救后便想上門要人，大小姐偷偷放走他們后，誰知他們竟占山為王成了土匪，處處和官府作對，大小姐無辜被卷入到其中，老爺愛女心切便和京城的表親通信，希望把大小姐遠(yuǎn)嫁京城，脫離這個是非之地，誰知婚事說定后，大小姐啟程的路上被你父親劫走，一開始大小姐擔(dān)心老爺會受牽連，自然是萬般不愿意與你父親成婚，老爺?shù)弥笮〗惚煌练藫镒咭粴庵鹿土嗽S多殺手輪番行刺你父親，你父親也因此受了很多傷，大小姐后來得知你父親成為土匪是因為雙親被官府逼迫致死不得不反，起了惻隱之心，后來見寨子里很多老弱婦孺不過都是為了能活下去才選擇做了土匪，你父親又是一顆真心待她，便修書讓老爺同意這門婚事，可是大小姐是老爺?shù)恼粕厦髦榘?，怎么舍得把大小姐嫁到土匪窩里，不說族里人的顏面掛不住，老爺和夫人看著大小姐那么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從小連廚房都沒進(jìn)過的人居然在山上做野菜吃獵肉，甚至還跟著佃戶們下田勞作，老爺和夫人的心疼也疼死了啊……”
管家說著說著又開始淚眼朦朧，抬手用袖子拭去淚珠后接著道：“大小姐從小就是那么一個溫順聽話的孩子，但在這件事上她就是那么堅定的要嫁給你父親，夫人氣病了，老爺便讓人帶話給大小姐——如果你還認(rèn)這個爹，就回來看看你娘，不然這一輩子就徹底斷了父女情分……大小姐以為夫人病重，急匆匆的帶著你父親回來探病，老爺只準(zhǔn)許大小姐進(jìn)門，把你父親拒之門外，后來你父親，為了得到老爺認(rèn)可，是跪著一步一步挪進(jìn)去的……”
管家停頓了片刻，雙手合十念了什么之后接著道：“其實那次是老爺借夫人的病做的一個局，你父親跪走進(jìn)家里時，便被埋伏好的殺手擒住，你父親赤手空拳被活活打斷了一條腿，大小姐在內(nèi)院侍奉湯藥自然不知這些，之后老爺把你父親關(guān)起來以此要挾大小姐另嫁他人，大小姐沒得選擇，最后以死明志，幸得你四叔二叔三叔來尋你父親和大小姐，他們因此獲救，回去之后大小姐很快與你父親成婚，老爺氣不過，便隔三差五聯(lián)合官府上山鬧事，直到后來有了你，終歸血濃于水，夫人和老爺認(rèn)輸了。只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越發(fā)淡了，不管夫人如何勸大小姐回家養(yǎng)胎，大小姐都不愿意，夫人親自上山去請被拒之門外，老爺便昭告天下與大小姐恩斷義絕，大小姐傷在心里，身體自然越來越差……記得那年是中秋節(jié)，你父親與身懷六甲的大小姐出現(xiàn)在街市上，夫人知道大小姐身體越來越差便時常出門為大小姐求平安符，正好那天就那么遇見了，夫人想帶大小姐回家吃個團(tuán)圓飯，你父親不肯，在街上便發(fā)生了爭執(zhí)，大小姐身體不適被送往醫(yī)館，大夫說大小姐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繼續(xù)懷孩子，希望夫人和你父親能勸大小姐放棄你，你父親當(dāng)即便讓大夫開了墮胎藥，大小姐不愿意，夫人極力勸阻大小姐也不聽，你父親執(zhí)意要讓大小姐喝墮胎藥，大小姐一氣之下便回了家，本以為在家安心靜養(yǎng)能保住大小姐母子倆人平安，奈何老爺受族里人挑唆，只給大小姐兩條路選擇——第一條是放棄你和你父親，老爺重新為她擇婿；第二條便是抹去她的族譜，從此形同陌路；不管大小姐如何哀求，老爺都無動于衷……我記得，那天大小姐是哭著走的，我從沒見過她那個樣子，我的印象里，大小姐總是那么愛笑，時常還會抱著老爺?shù)母觳踩鰦?，老爺愛護(hù)著大小姐的樣子仿佛大小姐是他的命一般……后來我便一直在想，不過兩年多的時間，怎么這對父女就變成這樣了呢？”
管家似乎陷在了自己的回憶里，除了偶爾哽咽停頓一會兒接著道：“那天是我偷偷跟著大小姐回去的，我見她去了藥鋪，好一陣子才出來，出來的時候，大小姐眼淚止住了，還笑了笑，我當(dāng)時猜想，大小姐肯定想通了，沒想到大小姐只是回到家門口看了看，朝著門口磕了三個頭，那時候大小姐的身體已經(jīng)不允許她做出那樣的動作了，我見她很是掙扎的樣子，便過去扶起她，她讓我陪她去買東西，那是大小姐第一次買那么多東西，她送了我一份，讓我交給老爺夫人一份，隨后我又陪著她買了很多，替她雇了輛車把她送回去，最終，她還是選擇回了你父親那里，再后來，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大小姐，也再沒她任何消息了……”
管家說完后走到房間最里面的案桌旁，輕輕拿起案桌上的一卷畫，小心翼翼的攤開，提到長鯨面前，長鯨仔細(xì)看了看，原來自己和娘親是真的很像，只不過娘親看起來更加的溫婉端莊，管家輕撫畫像中已經(jīng)泛黃的部分，緩緩道：“這是前些年老爺和夫人想大小姐想的緊，便讓人畫出來的，老爺時常盯著這畫發(fā)呆，偶爾喝點酒還會抱著不撒手，您看，這畫好幾處都是被老爺撫破的。”管家說著又笑了起來，“老爺有時候啊，就跟個小孩一樣。”
管家把畫像小心的鋪平在桌子上，用羽毛輕輕的拂去畫卷上不存在的灰塵，小聲道：“大小姐自回去就沒有了消息，直到三年前來往客商提到大當(dāng)家獨生女及笄，我們才知道還有你的存在，只是世事隔的久遠(yuǎn)，想一次疼一次，便沒人提過。曾經(jīng)那些在府里伺候的人都被老爺遣散了，怕觸景傷情。之后夫人病重，想念大小姐，老爺這才令我去四處打聽大小姐的消息，這才知道大小姐生下你之后就去了，大當(dāng)家并未給大小姐辦喪事，所以我們竟也不知；夫人知道后，傷心之余便也跟著沒了，老爺慢慢的也成了這個樣子，直到后來看見小姐，這往后的事你們也知道了?！?p> 管家整理好畫像以后，又動作極輕的卷了起來同長鯨解釋道：“夫人去的時候老爺命人放了大小姐的畫像在夫人的棺槨里，這幅畫是老爺留給自己的，老奴要替他整理好放進(jìn)去，這樣他一個人躺在里面就不會孤單了?！?p> 長鯨聽了整個前因后果以后，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唯有一點慶幸，那便是替她娘送走了外祖父，鐘侯川看了看外面的情況，董老爺?shù)膯适潞苡袟l理，便擔(dān)憂的問道：“昨晚聽您說，有族人分走了董老爺?shù)募耶a(chǎn)，如今董老爺膝下無子，日后你們又將如何？”
管家釋然道：“當(dāng)初大小姐嫁給土匪身懷六甲后回家養(yǎng)胎的說法被人訛傳由此被族人詬病，便有一部分人以此要求重新分配家產(chǎn)，老爺也不計較，只要大小姐的房間不動，其他東西他們愛拿什么拿什么，這個家早就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老爺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了，后來府里剩下的東西不多，老爺又分了一些給我們，遣散了一些仆人，如今留下的不多了。最近這些年，老爺一直在懺悔，到處捐義款做善事倒也積起不少善緣，也會有貴客來探病，族里的人也慢慢對老爺好了很多，老爺走后，我們會一直守在這，這里是老爺夫人的家，是大小姐的家，也是長鯨小姐的家。”
長鯨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怔住了，管家笑道：“您想知道的事已經(jīng)知道了，這里暫時不方便留您，大當(dāng)家那還需要您呢，您回去吧?！?p> 管家出去后，鐘侯川又陪長鯨在屋子里坐了一個時辰，隨后才啟程回去。
長鯨回去后，寨子并沒有什么變化，大家照舊做著日常該做的，回到院子后，長鯨讓鐘侯川幫忙梳了一個和畫像上一模一樣的發(fā)髻，換上顏色和畫像上差不多的衣服，又讓鐘侯川幫忙指導(dǎo)下廚，做了一盤糕點，準(zhǔn)備了一壺小酒，又跑到后山挖了一株曇花放到瓷盆里。看著天色漸黑，直到亥時，長鯨才揣著曇花，拎著糕點和小酒去竹林深處的屋子，因為她知道，大當(dāng)家一定在那里。
長鯨推開門后，屋子里黑魆魆的一片寂靜，隨后長鯨點上燈往小隔間走去，大當(dāng)家果然在里面睡著了，長鯨輕輕的推了推的大當(dāng)家：“嘿，老頭，醒醒，我來找你喝酒了?！?p> 大當(dāng)家被吵醒后，心情很是不好，整個人頹廢的坐在竹席上，不發(fā)一語。長鯨把東西拿過來擺在大當(dāng)家面前，又點了幾支蠟燭圍繞著曇花，隨后坐到大當(dāng)家身旁，給大當(dāng)家倒了一杯酒遞過去，大當(dāng)家接過酒一飲而盡，還是不發(fā)一語。長鯨又塞了塊糕點到大當(dāng)家嘴里：“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肯定沒有好好吃飯，我今天現(xiàn)學(xué)現(xiàn)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嘗嘗，不吃飽飯以后怎么收拾我，整個寨子就你追得上我了?！?p> 大當(dāng)家咬了一口，隨便一嚼，嫌棄道：“比你四叔做的還難吃。”
長鯨嘿嘿一笑，盯著大當(dāng)家看了看，他似乎真的有些老了，長鯨輕輕的挽著大當(dāng)家的胳膊，靠在他肩頭上：“聽說娘親以前經(jīng)常這樣像她父親撒嬌，我都沒有過，老頭你是不是該反思一下?！?p> 大當(dāng)家從來沒有和長鯨這么親密靠近過，突然之間還有些不適應(yīng)，一時不知說什么，長鯨又接著道：“我和你打個賭吧，如果你輸了，就不準(zhǔn)把我嫁到其他地方，尤其不準(zhǔn)把我嫁遠(yuǎn)了，當(dāng)然，能嫁到寨子里是最好的?！?p> 大當(dāng)家好奇道：“賭什么？”
長鯨樂道：“我賭這盆花半個時辰就會開花，你沒有選擇的余地哦?！?p> 大當(dāng)家：“.…..”敢情這丫頭是設(shè)計好的。
長鯨抱著大當(dāng)家的胳膊中氣十足的問道：“我說老頭你賭不賭，一大老爺們怎么磨磨唧唧的。”
大當(dāng)家無奈道：“若你娘當(dāng)初這般撒嬌，肯定會被吊在樹上打?！?p> 長鯨又笑了起來，隨后那盆曇花，便悄然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