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樞走到一棵楓樹前解開縛馬的繩子,又看了看三人,“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姓元名祇表字藏行,今日麻煩紀公子了?!鄙淘o習(xí)慣性地報上假名,并不曾深想為何紀靈樞不曾詢問煮海焚河的名諱。
風(fēng)漸漸有些涼了,受之前落雨浸潤的衣衫愈發(fā)的冷,商元祇打了一個噴嚏。
“前面不遠便到了,稍后幾位公子先沐浴換身衣服再用餐罷?!奔o靈樞見狀說道。
“全憑您安排。“煮海答道,又扯著商元祇衣袖,示意他拉開些距離。紀靈樞雖在余光中看到兩人的小動作卻只做不察。
“殿···公子,你不覺得這紀公子很有問題嗎?”煮海壓低聲音,用氣聲哼哼道。
“你說說怎么奇怪了?“
“荒山野嶺,他也說此處沒有人煙,而且,他上來連咱們是誰也不問就帶咱們回家,這合適嗎?公子,他不會是個妖怪吧?常說大理府多妖蟲瘴氣,咱們這次說不定就遇上了?!?p> 子不語怪力亂神,煮海并非在說鬼神之事,說實在,煮海其實是有點擔(dān)心,商元祇的性情說好聽是純良,不好聽了就是天真,不知人間疾苦,哪有隨便跟著陌生人跑了的道理呢,說白點就是被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側(cè)面提醒商元祇一下。
煮海這樣的擔(dān)心是有歷史依據(jù)的,首先,煮海焚河就是這么被商元祇撿回來的。
那是很多年前一個飄著雪的一個元夜,商元祇的母親,那時還是淑妃的楊六娘受圣人恩典回娘家省親,還帶上了那年剛滿十歲的商元祇。淑妃省親是大事,淑妃帶著大皇子省親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理論上說,省親經(jīng)沿的路途早被黃門侍郎清場了不知多少遍,楊家的人也是三里一報,本不應(yīng)該出差錯。然而像煮海焚河這樣的差錯還是難以避免。
那年的元夜真冷啊,從早上開始朝歌的天就是灰色的,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店家們都準備過年閉了門,街道上滿是慌亂的車馬,大人們都在為省親做準備,這樣忙亂的日子,誰還能顧得上給路邊的乞兒賞口飯吃呢,不亂棍趕走就已經(jīng)很好了。
于是那時還叫王樹王林的煮海焚河兩兄弟就如同隱形人一樣瑟縮在一個街邊的柴堆里,從白天到傍晚,若不是兩人相依偎著還有些暖氣,那天怕是就要凍死了。
受了凍的手指上凍瘡疊著凍瘡,腫的像蘿卜一樣又疼又癢,肚子里是咕嚕咕嚕的水聲,到了傍晚時分煮海終于看到貴人的轎子走過來了,街面二樓的人家有的開著窗縫偷偷瞄向貴人的車駕,眼中是羨慕的光。他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沖出了柴堆求轎子里的貴人收留他們,但腿腳太久沒有活動,登時人就跪倒在地。看著瞬間如同炸了鍋一般的侍衛(wèi)們,煮海覺得他們就被要殺死了。
但那也沒什么,好過絕望得凍死在這樣的冬夜里。
這時候商元祇從轎子里探出頭來,他向淑妃娘娘求了情把煮海焚河留在身邊,絲毫沒有想過兩人可能是被派來的刺客。
念在二人年紀小沒有惡意,又為了給皇子積福,且也是應(yīng)了商元祇的懇求,煮海焚河逃得一條小命,但是那一日隨行的侍衛(wèi)都受了重罰,讓皇長子受險的罪過實在是不能輕易放過去。
從那時起兩兄弟算是交了好運,回想起來,真真恍若隔世。
“哪兒有什么妖精,倒是你在作妖,討打?!鄙淘o作勢要打,“而且你看看,已有燈火了。”商元祇倒也并非不懂得煮海的憂心,雖然知道自己的理由太過牽強,只是他不知怎的就想同紀靈樞親近,從他身上也沒有感到惡意,荒山野嶺的沒必要露宿為難自己。
確實有燈火了,不僅有了燈火,草丘的溝壑間還有了石板路,路沿是石砌的燈籠,里面是新添的燈油,搖搖曳曳的燃著,前不遠處是一個青磚白瓦的小院,門前草木蔥蘢。
幾人將馬在門前停了,有小廝過來牽馬下去吃草,紀靈樞又吩咐人燒水伺候準備換洗衣裳。入了院內(nèi)有一方池塘,白石的臺子上放著些棋子。
“卻要委屈一下幾位公子了,幾位身量都較我壯實許多,穿我的衣服怕有些辛苦?!凹o靈樞也不忌幾人打量,笑道。
“今日已十分麻煩紀公子了,哪還敢挑三揀四。”商元祇道,“紀公子實在是客氣了?!?p> “那幾位這邊請,沐浴完畢自有小廝接待,在下需先與我家老爺知會一聲,先告退了?!把援叄o靈樞躬身行禮告退,商元祇等人回禮,各自散了。
待三人沐浴完畢,門口的小廝已等候多時,當下引著幾人出了小院,又向著山下的莊園走去。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小廝滿臉陪笑道。
“在下姓元名祇,表字藏行,這二位是我從弟煮海焚河,今日來攪擾,卻還不知此處的主人是何人”商元祇試探得問道。
“元公子有禮了,即是紀先生引見必是貴客,何來攪擾一說,咱們老爺是大理府安南公,聽說今日公子來咱們府上,已在花廳設(shè)宴,請幾位公子隨我來?!毙P的態(tài)度極為恭敬。
商元祇與煮海焚河對視一眼,心下千回百轉(zhuǎn),安南公紀鈞的名聲不可謂不如雷貫耳。
安南公紀鈞,今年四十有七,早年喪妻之后再未續(xù)弦,膝下一兒一女,因為這個女兒和愛妻極為肖像,是出了名的寵愛。
但是安南公紀鈞的名頭卻不是因為這個女兒的事情打響的。
那個故事開始得更早一些。
那時候的紀鈞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打柴郎,紀鈞雖年紀小,但身量高挑結(jié)實有力氣,他賣的柴火每捆總比別家多些,本地的人家都愛在他那兒訂些柴火,其中就有一戶姓辛的人家。
辛家的男人是個讀書人,過去也是戶體面人家,但自其高堂去了兄弟分家后,家產(chǎn)就都散了。這辛三爺只會讀書卻沒考上功名,只在縣衙里做個記賬先生,從朝廷那里領(lǐng)幾個小錢,每月還得靠夫人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空有個士籍。
但辛三爺有一個女兒,而且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兒。
人們都說辛三爺如果考上了功名,這姑娘或許能進宮做皇上的妃子。
有一天紀鈞去給辛三爺家送柴,恰巧辛三爺夫妻二人去城隍廟里進香,只有辛姑娘在家,辛姑娘接了柴火捆子答了謝便送紀鈞出了門。
按說這也不是什么天雷勾動地火的不得了相遇,可是這種少年人的情事來的就是這么不講道理,雖然只見了辛姑娘這么一次,紀鈞卻立志非她不娶。紀家夫婦自然覺得兒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奈何兒子癡情,想著孩子也到了成婚的年齡,便請了媒婆帶著庚帖上辛家門去,卻不成想這一來二去十幾天而已,辛姑娘卻早已經(jīng)嫁入縣府衙門林主簿家,作了林少夫人。
紀鈞在家中很是消沉了幾天,幾天以后給家里留了口信就參軍去了,那時朝廷正向北狄用兵,上了戰(zhàn)場十有八九非死即殘,紀家夫婦是又生氣又是無奈又是心痛,后來只作沒有過這個兒子。
在這樣的小地方誰也不曾想過,紀鈞竟能成一號人物---過了十年八年紀鈞回來了,并且回來時已經(jīng)是驃騎將軍了,誰也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但大家都知道這樣快的右遷在本朝前所未有。
回家的那天,紀鈞領(lǐng)著十幾個兵丁搬著御賜的錦緞器具,穿著紅袍騎著高頭大馬穿城而過,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紀家夫婦看著回來的大小伙子差點不敢認他。這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自報家門,誰也不會相信,這個面容黝黑卻帶著鋒芒的男人,是幾年前那個困于男女私情的男孩子。
之后的紀鈞仕途一帆風(fēng)順,帶兵大破南夷北狄一路高升,直到再無可賜。紀鈞也厭倦了官場的生活,主動請辭,皇帝不許,將紀鈞封為了安南公,在大理領(lǐng)了個節(jié)度使的閑職。
而另一邊,辛姑娘則命途多舛,早早死了丈夫。
紀鈞聽聞此事,竟從大理府連夜趕回家鄉(xiāng)的小縣城前去求親,街坊都說辛姑娘交了好運,不想辛姑娘卻以尚在夫君孝期為由拒絕了。
紀鈞也不氣餒,三年之后又上門提親,辛三爺這次抓住了機會,硬是幫女兒訂下了這樁親---喪夫的寡婦豈是那么好再嫁的?何況紀鈞這般的一表人才?辛姑娘違抗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哭哭啼啼了幾天終于答應(yīng)了,此事一時之間傳為佳話,只是坊間偶有傳言,說林主簿的少爺是紀鈞害死的,不然為何林公子剛喪紀鈞便趕上門來了呢?
這種傳聞紀鈞從未回復(f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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