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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灑天堂路

淚灑天堂路

九墨生歌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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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4-12上架
  • 5340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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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淚灑天堂路 九墨生歌 4011 2020-04-10 17:31:38

  “爸,天暖和了,來省城住段時(shí)間吧?”

  “不去?!?p>  “你一個(gè)人在家多沒意思?。俊?p>  “我挺好的,別惦記我。智和慧挺好的?媽巴子真快,她們都要考大學(xué)了?!?p>  “我也覺得時(shí)間過得快?!?p>  “你也是十八歲上的大學(xué)?!?p>  “你和柏松送的我?!?p>  “唉!那時(shí)窮啊!”

  “爸!過去的事,咱不想了?!?p>  “哎!你忙吧,我好著呢?!?p>  叮鈴鈴,叮鈴鈴......

  “爸!忙啥呢?”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才進(jìn)屋。”

  “身體咋樣?”

  “好著呢,不用惦記?!?p>  “老當(dāng)益壯?!?p>  “松--”

  “爸!您說。”

  “過年……過年能回來不?”

  “這......”

  “也沒啥。太遠(yuǎn)了,你們都忙?!?p>  “爸!東北太冷,我怕孩子不習(xí)慣。爸,您過來吧?南方風(fēng)景好,氣候好。”

  “不去。我呀!就是挨凍的命,不……”

  “爸,我要開會(huì)啦。”

  “好!你忙,你忙。

  ......

  一陣劇痛催醒蜷縮在床上的父親。

  父親挪下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墻,步履蹣跚地挪向衛(wèi)生間,摸索著打開墻上的開關(guān),猝不及防地把頭伸向馬桶,污移物從嘴巴里噴涌而出,瞬間,空氣里彌漫著刺鼻難聞的味道?!巴叟丁叟丁备赣H不停地嘔吐。

  臥室里,床上凌亂,衣物隨便地堆放。

  床頭柜上,有半杯水及兩盒打開的藥,某某牌腸炎靈。

  父親躬著腰,抬起幾乎要挨著馬桶的頭,慢慢地直起腰,鼻涕淚水遍布臉上。

  “柏莉!”父親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

  寂靜無聲,家中無人。

  父親嘆息著,轉(zhuǎn)過身來,顫抖著手,擰開水龍頭,洗了洗嘴巴,又洗了洗臉,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就像看見了令他討厭的陌生的人一樣,父親眉頭緊蹙。

  柏莉,是父親小女兒,排行老三,在菜市場賣菜。

  隔三差五,查數(shù)零鈔是讓她頭疼的事情。

  此時(shí),她盤腿坐床上,守著辨不清顏色的錢袋子,她眼睛一會(huì)兒瞪得溜圓,一會(huì)兒瞇著僅有一條縫,呸呸地蘸著唾沫數(shù)錢,五毛一塊的,數(shù)得她手抽筋。

  女兒葉小姍邊吃飯邊看媽媽數(shù)錢,她嘴角上揚(yáng),在她看來媽媽數(shù)錢的神態(tài)既滑稽又可笑。

  飯桌上擺著兩碗盛滿的米飯,兩雙筷子,三盤簡單的炒菜。

  柏莉累了換個(gè)姿勢,隨手又倒出一塑料袋零鈔,幾枚硬幣滾出她的視線,她也顧不上去撿起來。

  葉小姍:“媽,飯涼了?!?p>  柏莉神情專注,似乎沒聽見,她的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好像心里藏著心事。

  門響,又重重地關(guān)門上。

  “媽,爸爸回來了。”

  柏莉麻利地將點(diǎn)好的整鈔、零鈔,一股腦地塞到床下,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蘸著唾沫清點(diǎn)零鈔。

  葉坤醉眼迷離、跌跌撞撞地進(jìn)來,一不留神、被凳子絆倒。

  葉小姍見狀,丟下筷子去扶。

  柏莉厭惡地瞟了丈夫一眼:“甭管他!快吃,吃完寫作業(yè)去。

  葉坤罵罵咧咧地折騰一番,也沒能站起來,躺地上,眨眼的功夫,鼾聲如雷。

  葉小姍不忍心,再次放下筷子,想拉起爸爸,心有余而力不足。

  葉小姍:“媽!“

  柏莉置若罔聞,唾沫星亂飛,點(diǎn)鈔的動(dòng)作越來越快,神情也越來越專注。

  哼!葉小姍生氣,跺腳。她故意站在媽媽面前,以示抗議。

  柏莉視而不見……

  一簾窗簾斜斜地拉著,遮擋著半扇窗戶的晨光。

  父親緩緩地睜開眼睛,猶如夢幻般地打量又一天的開始,側(cè)頭去看墻上的石英鐘,時(shí)間是早晨6時(shí)20分。

  父親的目光稍微向下移動(dòng),在石英鐘的下方有兩塊清晰的掛痕和墻釘,父親的目光久久地定住。

  久久地……

  三年前,這石英鐘的下方掛著母親和父親結(jié)婚的照片,以及柏松結(jié)婚時(shí)拍的全家福。

  父親吃力地下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拉開柜門,一番翻箱倒柜,父親哆哆嗦嗦地找出兩個(gè)相同的像框和一本厚厚的舊相冊,像框一個(gè)是母親和父親結(jié)婚的照片,另一個(gè)是柏松結(jié)婚時(shí)拍的全家福。

  父親瞇著眼睛,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一番,踮起腳尖把兩個(gè)像框掛在原來的地方,然后后退一小步,仍就瞇著眼睛,凝視著全家福。許久,目光移向旁邊的照片,照片上的母親年輕漂亮,目光溫柔似水。

  幸福的一瞬,在父親的臉色一閃而過,母親的聲音隨即在耳畔縈繞。

  “他爸,我走了,你和孩子們怎么辦???”

  “你忍心,就走吧?!?p>  “明天是七月十五,你去燒燒香,拜拜菩薩。替我許個(gè)愿?!?p>  “我知道?!?p>  “別貪心,能活三年五載的就行了?!薄捌ㄔ?,你得活一輩子,看孩子們?nèi)⑵藜奕??!?p>  “你這脾氣?。 ?p>  “怎么了?誰不想長命百歲?”

  “我......我......”母親笑了,笑得嗆了氣管,忍不住地咳嗽,一口血噴薄而出,噴到污漬斑斑的墻上,像個(gè)巨大的驚嘆號。

  “梅英!梅英!大夫!大夫,快來呀大夫……”

  父親驚慌失措地大聲呼叫。

  媽媽走了,柏藝領(lǐng)著弟妹氣喘吁吁地趕到醫(yī)院,見到的是媽媽冰冷的尸體。

  父親叮囑她們:不許哭,讓媽媽放心地走。

  柏藝真的沒哭,這兩年,媽媽生病,肺癆病,沒少遭罪。媽媽走了,也是解脫了,她給媽媽掖好耳邊的頭發(fā),附在媽媽的耳邊輕聲細(xì)語。

  柏藝:媽!我會(huì)照顧好弟妹的。你放心,我會(huì)的。我也會(huì)照顧好爸。

  柏藝抱起妹妹柏莉,抓住她的手,撫摸媽媽冰冷而蒼白的臉頰。不諳世事的柏莉,哭鬧著要媽媽抱抱,她這一哭,讓一直忍受巨大悲痛的家人瞬間泣不成聲。

  柏松狠狠地咬著牙,干澀的喉嚨里,像有什么東西卡住了,連呼吸都覺得受到了阻礙。他眼里蒙著一層霧,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不相信媽媽就這么走了。

  昨天,昨天媽媽還說,等病好了,再給他做雙鞋,現(xiàn)在腳上的鞋,已經(jīng)露腳趾頭了。

  彈指一揮間,歲月不待人。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了,父親也老了。

  父親長嘆一聲,屈指細(xì)數(shù),把日歷翻到六月七日,并把這一天,二零一二年六月七日的日歷折上。六月七日,是外孫女的高考日,十年磨一劍,人生第一大考。這道理,父親懂得。

  父親捂著肚子,邁著碎步去廚房,拿起暖水瓶倒水,水無一滴。

  父親擰開水龍頭接水。

  茶幾上的電話鈴鈴作響,嘩嘩的流水聲淹沒了電話的鈴聲。

  父親雙手提著水壺放到煤氣灶上,擰開開關(guān),噗哧一下,火苗竄起。

  父親盯著火苗看,手?jǐn)Q著開關(guān),火苗或大或小,反復(fù)重復(fù)。

  父親的嘴角揚(yáng)起一抹淺笑。

  父親想到了一句話:人死如燈滅。

  父親還想到了一句話:人將老矣,死不足惜。

  父親是一個(gè)不愛麻煩他人,遇事自己扛,打掉牙也不說痛的人。

  臨近古稀之年,對生死,早已看淡。

  而此時(shí),他對死神還是提出了小小的奢求,希望天堂的傳詔令,遲一點(diǎn),再遲一點(diǎn),遲過六月,哪怕是……

  中午,農(nóng)貿(mào)市場里依然是繁忙喧囂,顧客進(jìn)進(jìn)出出,嘰哩哇啦,嚷聲不斷。

  柏莉手腳麻利地捆扎著蔬菜,眼觀四周,招攬著生意。

  女兒葉小姍氣喘吁吁地跑來,腦后的馬尾辮一蕩一蕩地?fù)u著。

  柏莉:“你咋來了?“

  葉小姍:“爸沒做飯?!?p>  柏莉悻悻地罵了一句:“死鬼?!?p>  顧客光顧菜攤。

  柏莉:“隨便挑,隨便選?!?p>  手機(jī)響。柏莉忙得顧不上接電話。

  葉小姍上前瞟一眼手機(jī),屏幕顯示藝姐二字。

  葉小姍:“媽,是大姨?!?p>  柏莉接過手機(jī),另一只手仍忙碌著,聽著聽著,柏莉的表情突然鄭重起來。

  柏莉:“虧你還是個(gè)老師,竟迷信。“

  “爸沒接電話,我擔(dān)心嘛?!鞍厮嚰庇谵q解。

  柏莉:“放心吧!爸沒事。我和小姍常去?!?p>  葉小姍無聊地摞著硬幣,聽見媽媽撒謊,她停下手,不可思議地扭頭側(cè)望。

  柏莉:“知道了,我今晚就去。“

  葉小姍:“媽,你怎么撒謊呢?“

  柏莉一臉兇相,揚(yáng)手嚇唬她。

  柏莉承認(rèn)自己撒謊,可這謊也是迫不得已,她想耳根清凈,逃避柏藝對自己的說教。

  柏藝是柏家老大,對弟弟柏松、妹妹柏莉,她的關(guān)心就是說教,確切地說,就是語言暴力。柏藝在父親、或者在親朋鄰里的眼里,都是被人交口稱贊的柏家老大,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一對雙胞胎千金,美煞旁人。

  柏莉和姐姐柏藝,雖說一母所生,彼此卻很少袒露心聲,姐妹之間的悄悄話,更無談起。柏藝初中、高中,都是在縣城里住校,每兩個(gè)星期回來一次。父親習(xí)慣了對柏藝報(bào)喜不報(bào)憂,家里總是平安無事。

  柏藝居高臨下的架勢,總是讓妹妹柏莉避而遠(yuǎn)之,敬而遠(yuǎn)之。

  父親的三個(gè)孩子,柏莉的秉性最像父親。

  作為老幺的她,并沒有得到父親、姐姐及兄長的多少庇護(hù),相反,作為妹妹的柏莉,她為這個(gè)家,為姐姐為哥哥,安心求學(xué),忍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累,只有柏莉自己知道。在父親的眼里,柏莉是不成器的,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當(dāng)老師的大女兒柏藝,當(dāng)醫(yī)生的兒子柏松。無論柏莉做什么,在父親的眼里都是無足輕重。

  這一切,都因柏莉的婚姻引起,也因年邁的父親再婚,柏莉和父親之間的隔閡、矛盾,與日俱增到老死不相往來。

  柏藝的電話,柏藝的夢,讓她想起父親,準(zhǔn)確地說,是牽掛,她竟害怕起柏藝的夢。只在一剎那,柏莉的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父親對自己惡語相對、暴跳如雷。這畫面,柏莉是永遠(yuǎn)忘不了的。

  怨痛一旦戰(zhàn)勝了愧疚。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將是心安理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父親忍受著腹痛,洗頭、洗臉、刮胡子。

  一番忙碌之后,父親穿上平時(shí)舍不得穿的羊絨衫、呢子外套,曾經(jīng)合體的衣服已經(jīng)顯得肥大,松垮。

  父親站在衣柜前打量鏡中的自己,他挺起微駝的脊背,睜大昏花的眼睛,盡量振奮起來,使自己看起來精神矍鑠。

  陽光鉆出厚厚的云層,暖暖地照進(jìn)來,照在父親的身上。

  父親湊近鏡子,對著鏡子自說自話:“老柏頭!挺住了?!?p>  父親說完這句話的時(shí)候,眼里已經(jīng)泛著淚花了。

  街道上,人少車稀。

  父親走出一段路,停下來看看周圍,街道兩旁的積雪已融化得干干凈凈,枯細(xì)的楊柳也精神了,隨風(fēng)搖曳。麻雀在柔軟的柳枝上蕩來蕩去的,一會(huì)兒飛走,一會(huì)兒飛回來,相互追逐,戀戀不舍。

  與往年相比,今年的春天來的早些,暖洋洋的春風(fēng),肆無忌憚地招搖著,釋放無窮的活力。

  父親伸出手,感受著春天的撫摸。跟著春天的腳步,姍姍遲行。

  從胡同出來的王師傅,看見前面的父親,騎著自行車一路叫著,追趕父親:“老哥!老哥!老柏頭……”

  父親聽見有人叫他,止步回頭。

  王師傅推著自行車疾走幾步,滿臉驚詫,上下打量:“哎呦!老哥老哥,你咋瘦啦?“

  父親伸手扶住車把,一臉得意:“有錢難買老來瘦。“

  王師傅自嘲地拍拍自己飽滿的肚子。

  父親:“能吃也是福?!?p>  王師傅突然神情凝重起來:“老田走了?!?p>  父親一驚,腿腳不聽使喚地倒退兩步站穩(wěn)。老田,是他們倆在公園認(rèn)識(shí)的老友,開朗風(fēng)趣,看不出有任何毛病的老友,竟突然走了。

  王師傅:“肝癌?!?p>  父親:“沒少遭罪吧?“

  王師傅:“唉!人財(cái)兩空?!?p>  父親:“咱都離那兒不遠(yuǎn)了?!?p>  王師傅:“老哥,……你……攢點(diǎn)棺材本沒?“

  父親遲疑了一下:“不多。你呢?“

  王師傅摩挲著飽滿的肚子:“都裝這里啦?!?p>  父親:“身后事,簡單?!?p>  一陣疼痛襲來,父親咬了一下牙,假裝沒事,兩手緊抓住車把。

  王師傅:“你這是去哪兒?“

  父親:“天好,轉(zhuǎn)轉(zhuǎn)?!?

九墨生歌

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六日,下午二時(shí)許,妹妹在電話里告訴我,父親病了。這四個(gè)字,讓我從頭涼到腳。我意識(shí)到,父親不是一般的頭疼腦熱,也不是常見的闌尾哮喘。當(dāng)一個(gè)你深愛的親人,你從來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huì)離開你的時(shí)候,現(xiàn)在卻突然想到這個(gè)問題。我整個(gè)身體都是僵的,一萬個(gè)不可能在心里否定著。坐在門口的鞋凳上,好久才回過神來。從來沒有想過的生離死別,擺在了我面前。也從來沒有想到人到中年的我,將失去我曾經(jīng)魂?duì)繅艨M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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