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父親疼得滿頭大汗，后背也濕透了。柏莉給父親擦臉擦身，然后端盆去倒水。

　　父親躺床上，頭歪向一側，仔細地打量眼前的一切，昏花的眼里滿是眷戀。

　　柏莉進來，把洗過的毛巾搭床頭上，然后拿起內衣想給父親換上。

　　父親：“把燈都打開吧！”

　　柏莉的心陡然一驚，外面還是夕陽滿天。

　　父親：“睡覺也別給我關燈，都亮著?！?p>　　柏莉又一驚，撲跪床前：“爸！爸……”

　　柏莉抓住父親冰涼的手。

　　父親沒有反應，睜大眼睛盯著，掛在床頭上日歷牌上的數字。

　　這日歷是父親什么時候掛在床頭的？柏莉不得而知。

　　柏莉忍不住嚎啕大哭：“爸！爸呀，你別走，我害怕。爸，你走了，我們就是孤兒了，爸，你別走……”

　　父親握下柏莉的手：“我……我等你姐回……回來……”

　　柏莉：“爸！你別嚇唬我……”

　　父親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小……小時候……你就愛說……說這句話……”

　　電子鐘顯示2012年6月6日7時06分

　　洗手間，石美惠和石美智爭相照鏡子打扮。

　　石美惠：“終于不穿校服啦！我要給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p>　　石美智：“梳了三年的馬尾吧！終于可以換個發(fā)型了。

　　石美惠：“你把丸子頭扎高一點好看?！?p>　　柏藝：“美智，美惠，過來一下?！?p>　　石勇：“什么呀這是？”

　　柏藝：“學校買的幸運衫，多要了二件，穿上，快點?！?p>　　石美惠：“媽，我的幸運色是藍色，寶石藍。”

　　柏藝：“寶石藍，保證濫，趕緊穿上，紅色象征著戰(zhàn)無不勝，你看美

　　智穿上多漂亮??！“

　　石美惠：“穿耐克更幸運，都是對號。”

　　石勇的手機響，他一看是柏莉的電話，急忙起身去陽臺。

　　柏藝也穿上紅色的幸運衫。

　　石美惠：“媽，美智，看這兒?！?p>　　石美惠用手機三連拍。

　　陽臺上，石勇神情凝重，緩緩地垂下胳膊，佇立不動。

　　石美惠：“爸，爸，過來呀……”

　　石勇鎮(zhèn)靜一下情緒，揉著酸澀的眼睛回到客廳。

　　石美惠：“爸，快給我們來個三連拍?！?p>　　石勇：“你……你怎么也穿這個？”

　　柏藝：“不好看？”

　　石勇?lián)u頭，口氣不容置否：“換一件，換一件?！?p>　　柏藝：“學校發(fā)的?！?p>　　石勇：“不好看?！?p>　　石美智：“老爸，快點?！?p>　　三連拍，柏藝和兩個女兒幸福相依，笑容燦爛。

　　石勇淚眼模糊，他是忍著悲痛，強裝笑顏。

　　石美智：“老爸激動啦?！?p>　　柏藝：“你爸是感慨自己這三年終于熬出頭啦。

　　石美智拉著美惠擁著爸爸。

　　石美智：“媽，給我爸來一個?！?p>　　石勇?lián)碜蓚€女兒，咬緊牙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柏藝舉著手機：“老石，你笑一下呀？”

　　父親走了，父親沒等到柏藝考完試，父親帶著遺憾和不舍，無聲無息，悄悄地走了。

　　父親雙眼微睜、宛如睡著一樣，軀體直挺，連被子都蓋得平平整整，雙手隨意地搭在胸前。

　　父親雙眼微睜似乎昭示著父親內心未了的遺憾。

　　柏莉木頭一般佇立床前，眼里沒有眼淚，臉上也沒有悲傷的表情。

　　葉坤推開門：“殯儀館的車來了?！?p>　　柏莉沒有任何反應。

　　葉坤又掩上門。

　　柏莉：“爸！爸，我知道你心里藏著事，藏著很多事，可你為什么不說？你就是想讓我恨你一輩子，是不是……”

　　柏莉說不下去了，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

　　柏松站在海邊，久久地望著東北方向。

　　海水嗚咽著，海浪翻騰，肆虐地拍打著礁石。

　　柏松把手中的白菊花扔向海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柏松：“爸—”

　　淚水瞬間模糊了的雙眼，柏松泣不成聲。

　　窗外大雪紛飛。早自習，門衛(wèi)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

　　門衛(wèi)：“柏松，誰是柏松？門口有人找你。”

　　柏松一路小跑跑到門口，雪人一般的父親站在風雪中，帽子周圍都結著厚厚的冰霜，父親看見柏松愣怔的表情，憐愛地杵他一拳。

　　父親：“臭小子，今個你長尾巴啦（生日）?！?p>　　柏松不冷，心卻抖得厲害，抖得他說不出話來。

　　父親從懷里掏出用手絹包的幾個雞蛋和一支鋼筆給他。

　　父親：“媽巴子，眨眼兒功夫，十八了，大人了?！?p>　　柏松接過帶著父親體溫的雞蛋和鋼筆，如鯁在喉，眼眶發(fā)熱。

　　父親：“回上課。天冷，趕緊回去?！?p>　　柏松腳步定住一般。

　　父親揮揮手：“回……回上課，冷?！?p>　　父親轉身離開，踩著沒膝的積雪，深一步、淺一步地艱難前行。

　　風雪中的父親，背影漸行漸遠，模糊不清。柏松的臉上已分不冰雪和淚水了。

　　那年秋天，柏松上大學，他沒人父親送，自己一個人去學校報到。父親和柏莉送他到車站。

　　站臺上，有兜售蘋果的小販，父親買了五個大蘋果，連同找回的零錢從車窗口一起遞給他。

　　這時火車啟動了，父親左腿絆右腿地跟著火車跑，跑出二十幾米遠，才把蘋果和零錢遞進窗口。

　　火車拐彎了，柏松看見父親仍在站臺上，沖著遠去的自己，揮著手……

　　柏松雙膝跪下：“爸，兒子不孝，兒子沒給您養(yǎng)老送終！”

　　海水嗚咽著沖向沙灘，沖走的菊花又漂回來……

　　石勇駕駛的轎車疾馳在回縣城的高速路上。

　　車內，柏藝傷心不已，哭得精疲力竭。

　　柏莉抱著父親的骨灰盒跪在母親的墓碑前，欲哭無淚。

　　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陰沉下來，一場雨似乎要來臨了。

　　喪事官：“要下雨了，不等了，下葬?！?p>　　柏莉看表。

　　葉坤：“叔，在等五分鐘，他們快到了?！?p>　　說話間，石勇開車駛來，駛入墓地。

　　車還沒停下，柏藝就急不可待地打開車門，踉踉蹌蹌、連跑帶爬地撲到柏莉跟前，奪下父親的骨灰盒緊緊地抱在懷里。

　　柏藝：“爸，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爸，你為什么不等等我呀？爸，你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沒給你拿藥倒水，沒給你喂飯捶背……爸，你這不是讓我后悔一輩嗎?爸……爸呀，你哪怕讓我服伺你一天，看你一眼，也行啊！你這是讓女兒后悔一輩子呀？爸……“

　　姐妹倆抱著骨灰盒抱頭痛哭，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也為之動容，掩面而泣。

　　柏藝：“爸……女兒不孝啊！”

　　柏藝悲痛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