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她是誰

　　靜月春夜，顧瑾瑜自外地回城，登岸之時綿雨清潤，萬籟俱寂，但見以精致畫舫獨泊于水上，暗香幽幽，似曾相識。

　　正是昔年的“芳沉醉”，又有絲竹清歌，吟唱的赫然是當年顧瑾瑜所做的《薰川賦》。

　　心下納罕之時，舟內(nèi)歌樂乎停，但聞女聲朗朗，邀顧太守入內(nèi)一敘。

　　顧瑾瑜只當是薰川故人，屏退眾人只身登舟。

　　***

　　舫內(nèi)香霧氤氳，但見一抱琴歌姬盈盈而來，明珰玉釵，素紗蒙面，躬身萬福間舟身微微一晃，那女子竟自從琴中抽出一柄彎刀，銀光瀲滟中逼上前來，直直將顧瑾瑜逼到艙門之上。

　　“——姑娘且慢！”

　　舟內(nèi)香氣濃烈逼人，竟令顧瑾瑜殊無反抗氣力。

　　“顧某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為何如此？”

　　“哼，素、昧、平、生？”

　　女子握刀冷笑，嗓音似有重重快意與辛酸交織激蕩，古怪的顫抖。

　　“若不是你，我何以家破人亡，無依無靠？當年若不是你，我又何必以色事人，賣唱為生？十年......我淪落江湖十年，今天，終于讓我等到你了.....哈哈哈哈哈！”

　　那女子仰天大笑，言語中赫然是與顧瑾瑜的不共戴天，令他疑惑不已。

　　“顧某實在不知何時曾冒犯過姑娘.....”

　　“哈哈.....你不認識我？你居然不認識我？.....啊，也對，當年你一介布衣，也就只配認識那個小賤人，又有什么機會認識我呢？”

　　那女子貼近顧瑾瑜耳畔，詭異的嗓音宛若囈語。

　　“你不認識我，我可牢牢記得你呢！當年若不是那小賤人一心想要跟了你去，她又怎么會放了那把火，我蘇容芷又怎會淪落至此...又怎會淪落成這般模樣？！”

　　說話間，面紗竟一把被那女子扯碎，一張臉竟已燒焦大半，傷痕累累，輔之一唇角猙獰的笑意，儼然形如鬼魅。

　　女子仰天笑畢，卻見顧瑾瑜并未有她想象中那般魂飛魄散掩面奔逃，眼前的清俊男子徑自站在原地，迎著她銳利耀目的刀鋒，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有些發(fā)怔。

　　“怎么？”

　　她未料到他竟如此無懼，不由橫刀厲呵。

　　“你不怕嗎？！”

　　顧瑾瑜長身玉立如冰雕雪塑，嗓音飄忽，似在游夢未醒。

　　“等等，如果你是蘇容芷...如果你是蘇容芷，你因大火而容貌毀盡，淪為歌姬...”

　　他雙唇輕顫，緊緊攥住的五指指節(jié)青白。

　　“那，我當年在薰川認識的...究竟是誰？！”

　　***

　　“放了他。”

　　話音未落，兩人身側(cè)的艙門被一雙纖手猛然推開，沉煙白衣素袖，目光落在顧瑾瑜喉間的短刀上，隨即咬緊下唇，轉(zhuǎn)眸望向那自稱蘇容芷的女子，嗓音泠泠，恍若瓊碎玉裂。

　　“你該恨的人是我，看在我趙沉煙為你配了那么久的‘芳沉醉’的面子上，放了他。”

　　剎那間艙外疾風驟起，艙內(nèi)燭火盡滅，雷聲轟鳴中雨聲噼啪，雪白雷光中，只見沉煙眉間神色如冰雪冷澈，眸底深潭氤氳千言萬語，一字一句，都是顧瑾瑜從未見過的無奈與悲涼。

　　***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顧瑾瑜記得也并不是很清楚，那濃郁得令人窒息的“芳沉醉”似乎奪走了他的神智，再怎么努力回憶，所記起的也不過是容顏寥寥，只言片語。

　　沉煙進入畫舫后，容芷似乎被她的沉靜氣度所震懾，隨即便是愈加鉗制住他不放利刃在喉，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知自身難保便嘶聲喚她離開。

　　沉煙卻只是輕輕搖頭，唇角笑意淺淡凄美如暮春瀟雨，萬花傾落，隨即轉(zhuǎn)眸望向形近癲狂的蘇容芷，聲若落珠，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容芷，我當年火燒蘇邸，并不是不愿隨你入宮選妃，而是因為，那天我才知道，我原來是你爹爹同門，趙如海的女兒，而且我爹爹他當年并非死于船難，而是死在你爹爹的手上?！?p>　　“你在胡說些什么！”

　　蘇容芷眸光徒然收緊，容顏盡毀的臉越發(fā)顯得猙獰可怖。

　　“我爹爹怎么會——”

　　只是瞬間，沉煙飛身上前一雙纖手猝然攥緊蘇容芷的刀尖，使她猝不及防，錯愕間已被她搶上前來，拼盡全身氣力，將顧瑾瑜往船外一推。

　　濃香散去，江水清寒，顧瑾瑜心神一清，急忙屏氣向水面浮去，卻不料在浮出水面的剎那，只聽的一聲巨響，火光沖天，整個江面都被映做了觸目驚心的鮮紅。

　　從那以后，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每當顧瑾瑜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泛出那片恍若鮮血般的嫣紅，染透了“芳沉醉”濃烈馥郁的香氣，染透了蘇容芷抵在他喉間鋒利殘酷的刀光，染透了沉煙在最后一刻凄美絕艷的笑意，帶著焚盡一切的剛烈與決絕，將他的整個記憶都染作了那樣刻骨銘心的悲涼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