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裂的感情似乎經過歲月的摧殘冷淡后若在是重新加熱反而會沸騰得融化一切,包括那些過往的舊傷與前嫌。
后來,他們重修于好。
玉蘭忙于和凌志約會,卻不放心被冷落的妹妹,畢竟失去了雙親后她們倆相依為命,她不想因此就冷落了妹妹。所以有時候他們的約會是三個人,不過倒也和諧,就像一家人般和樂融融。
開始玉棠還是很客氣地叫蘇凌志“蘇先生”,后來玉蘭笑她太過客氣不像一家人。畢竟姐姐和蘇凌志已經訂婚,于是玉棠漸漸改口叫了姐夫。玉棠總是跟在姐姐姐夫身后,看著他們恩恩愛愛的樣子眼神里頗是落寞,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她還是很開心的,姐姐能夠開心就是她的快樂。
那日三人剛出了巷子口遇見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小販,蘇凌志買下一袋糖炒栗子笑著遞給玉棠說:“喏,你最愛的糖炒栗子?!?p> “我頂不愛吃栗子的,是姐姐愛吃,姐夫你竟不知道,該打該打。”玉棠說著把那袋熱騰騰的栗子遞給玉蘭。
蘇凌志一臉疑惑地看向玉蘭,“你從前不是不喜歡吃栗子的么,我記得有一次我讓你嘗一口栗核酥你說你可討厭栗子了。我沒記錯罷!”
“那是從前,自從我們分開后我就開始嘗試你喜歡的東西,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庇裉m略羞怯地說道。
“可我也不喜歡栗子,你是從哪里聽來的?”蘇凌志疑惑地撓撓頭說道。
“那日你不是說那栗核酥好吃么,我就以為你喜歡吃栗子!”
“原來是這樣,我喜歡吃栗子味的吃食,卻唯獨不喜歡獨食這栗子。”蘇凌志大笑,繼而又說道:“竟是這樣,原來我們三個人都誤以為其中一人喜歡吃栗子,結果竟然是三個人都討厭,天下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情?!?p> “那這袋糖炒栗子可怎么辦?扔了怪可惜的?!碧K凌志繼而犯難地說道。
“其實也沒那么難吃,吃多了也就挺好吃的。”玉蘭打開紙袋子,輕輕拈起了一顆還滾熱的栗子,這炒栗子的人手藝倒是不錯,殼不難剝稍使點力氣便咔嚓一聲將金黃色的脆殼脫了。
蘇凌志也拿了一顆,“好像確實挺好吃的!”
“欸,真的挺好吃的!”玉棠也拈了幾顆栗子在手心,她看著那金燦燦的栗子仿佛看著幾顆令世人驚嘆的黃金。
“欸,早知道剛剛多買些了,都吵著不喜歡吃結果都吃完了?!?p> “電影院門口還有賣的,待會兒我們到電影院門口了再買一大袋?!庇裉囊荒樓纹さ卣f道。
蘇凌志遞了票子接過栗子,那賣栗子之人見眼前的先生滿面春風于是打趣道:“先生好福氣,這對姐妹花模樣可真漂亮,又相處得這樣好?!?p> “休要胡說!”蘇凌志不知道該作何解釋干脆也不解釋就轉身離開了。
玉棠玉蘭聽見那人的言語,各自心里都有些不快。玉蘭想著妹妹的名聲怎能就這樣被玷污了呢,她們可是正經人家豈容別人如此糟踐。玉棠有一味說不出的苦澀堵在胸口,她看向姐姐而后又看向蘇凌志,忙打趣道:“姐姐姐夫莫把那人胡言亂語放在心上,他是個糊涂人我們還跟他計較不成。電影快開始了,我們快進去罷?!?p> 那賣栗之人的話一直在蘇凌志的腦子里飄蕩,電影也沒看進去多少。
玉蘭聽了玉棠的開解后倒是很快把那胡言亂語拋諸腦后了,津津有味地看著大屏幕。
玉棠自聽了那話臉上便拂了一層陰霾,時不時偷偷看向蘇凌志,黑暗中她看見蘇凌志閃爍的眼神,不禁嚇了一跳,立馬轉過頭,心跳似乎還在驚動中加速。
蘇凌志也驚了一跳,但立馬又安慰自己,許是巧合吧。
電影結束了,那一大袋糖炒栗子卻只下去了小半。許是剛剛吃過了的緣故吧,人們總是對第一次的喜歡更念念不忘,后來得到再多總覺得第一次的最好?;蛟S是這電影院門口的商販仗著自己得天獨厚的位置優(yōu)勢不好好花心思在味道上下功夫,哪怕味道再不好,哪怕價錢比其他地界高,也總有被荷爾蒙沖昏頭腦的傻男女們?yōu)橹翘摕o縹緲的羅曼蒂克買單。
再后來蘇凌志想著玉蘭和玉棠總是住在那處窄輒的石庫門房子里也不是個事,那片弄堂里雖清凈,但因為位置偏僻采光不怎么好,因此總是陰涼涼的,這也是玉蘭當初選中這地方的原因,價位就會低許多。他和玉蘭雖然已經訂婚,但是終究還差了一步,現(xiàn)在就讓她們住進來是不太方便的,再惹得風言風語那就更不值當了。于是他想著要是能把她們舊時的老宅贖回來那不是更好。這樣打算著他便很快有了行動。那日他又回到了許久未曾踏足的記憶之處,依舊只是那婦人一人,不過一開始他并沒有認出那婦人來,蘇凌志看著眼前瘦削干枯的婦人,他以為這宅子又易主了。但那婦人一開口,那一口尖細刻薄卻又不失風韻的嗓音一如兩年前,他又懷疑了,仔細一看這不就是那婦人嗎,清瘦了不少,但臉上的褶子也更加深了,蠟黃的顏色,像溝溝壑壑里填著的干裂的泥巴。耷拉下來的眼袋像一灘下雨天路邊污了的水坑,仿佛溶了許多污穢。那婦人寫滿了憔悴與疲憊的面龐,讓蘇凌志猜測想必是這兩年沒好過罷。對于兩年前這婦人隱瞞自己的事情,蘇凌志還是心有芥蒂的,看著她兩年來不如意的日子他的心里有一絲痛快,但也同時泛起了一絲憐憫。那是對弱者的憐憫,最沒用的只是同情的不會采取任何施舍的憐憫,畢竟走到這一步誰都怪不得,誰也不能真正救了誰。
蘇凌志大致說明了來意,那婦人一見是他本就豎起了敵意,聽對方想要高價買了這房,本來就不茍言笑的臉上瞬間陰冷了下來。蘇凌志后來回想到那個拒絕的眼神還是會不禁打寒顫,究竟是怎樣的人經歷了怎樣的生活才會有那樣陰冷的眼神。吃了一回閉門羹,但他并不準備就此放棄,那婦人最近恐怕不甚如意,這次他來的不是時候正撞槍口上了。他準備過段時間再帶點禮物來,再加點錢,說不定那婦人一高興就有協(xié)商的地步了。
可過段時間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大錯特錯了,那婦人更是憔悴不堪了,溝壑里的淚痕像夜晚臭惡水溝里飄蕩的月色,訴說著骯臟世界里最真摯的感情。蘇凌志猜測著或許這感情是為了某個人,但是他覺得更大概率是為了那婦人她自己悲慘的命運,因為他不相信她還會有真誠的感情,哪怕是對她口中那個從未露過面的丈夫也不甚可能。既然來都來了,也不能白跑一趟,或許這婦人遇見了什么變故需要變賣了房子也不無可能,于是他還是說明了來意。
那婦人不等他說完就大發(fā)雷霆,“你趁早死了心吧,我就算死也不會賣給姓甄的!”
蘇凌志好奇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和甄家有聯(lián)系的,聽她這樣說似乎和甄家有過節(jié)。
正待蘇凌志準備詳細詢問時那婦人又哭喊著,“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剩了,那個姓錢的負心漢一輩子鉆在錢眼里竟為日本人做事,這節(jié)骨眼能不被人盯上嗎,虧我為他謀劃了半輩子現(xiàn)在也離我而去了,到頭來我就只剩這座房子了。”婦人越說越悲痛,就像戲臺上入情唱著一曲凄惻悲愴老戲的戲子。
看來這次是真的沒戲了,蘇凌志識趣地離開了。他覺得這座房子里空蕩蕩的只住著了一個抽干了靈魂的軀體。出于好奇,以及那句震撼的“我就算死都不會賣給姓甄的!”讓蘇凌志一直惦記著難以下咽,于是他四方打聽,得知那房子兩年前原是轉手賣給了錢歲發(fā),只是奇怪的是那房子剛被抵押就被姓錢的用大價錢買去了,就好像提前預定了一樣,完美接洽得不得不讓人懷疑。那婦人是錢歲發(fā)的八姨太,名叫薛巧嬌,房子買來后就一直是她在住。錢歲發(fā)偶爾會來看看她,頻率不高,兩三個月來一次。不過錢歲發(fā)前段時間被發(fā)現(xiàn)和日本人有生意上的往來,且不清不楚的,為人更是有些飛揚跋扈,所以被暗殺一點也不意外。當蘇凌志聽到這的時候,不禁咋了下舌,倒不是感嘆什么的,而是他覺得錢歲發(fā)這個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只是怎么想都抓不到頭緒,想到絞盡腦汁時便不自覺“嘖”了一下。后來他實在是想不起來就自我安慰或許是在報紙上看到的吧,畢竟這種富商上報紙也是常事,于是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倒是這買房一事頗為頭疼,但蘇凌志轉念一想,這薛氏一來失去了靠山,二來無二無女,三來人老珠黃不可能重操舊業(yè),恐怕日子難過下去,變賣房產是唯一出路。所以他且等一等,那婦人不肯賣與他他也有辦法,他與關系甚好的同學打好了招呼,說明了一切,且有酬勞,對方定會辦得妥妥當當?shù)?,現(xiàn)在只要等那婦人賣房。
果然未及三個月,那婦人便四處聯(lián)系人找買家。蘇凌志的同學在這個時候就出場了,排除了甄家的原因,價格談攏了那婦人便一口成交了。蘇凌志如愿買到了玉蘭曾經居住的老宅,迫不及待地找人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但很大程度上還是還原他記憶中的那個模樣。
記憶中是什么樣子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時間是個幌子,人們常常用時間來掩蓋自己的無知,其實有些事情哪怕沒有時間的流逝人們也不能說出答案,但大多數(shù)人卻習慣于用不記得了來解釋。他也只去過玉蘭家一次而已,而且只是以同學的身份。要說對玉蘭家里的了解,他恐怕也只能拼湊出只言片語來。他記得她們家是做布匹綢緞生意的,在上海布料交易中頗有一席之地,這大概是最模糊的印象。如果要深入探究,他也就記得那次生日宴他看見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的和諧溫馨是在這個包辦婚姻的年代少有的景象。他的父親和母親便是包辦婚姻,一直以來家里少有的爭吵是他引以為豪的。雖然是死氣沉沉中規(guī)中矩的按著綱常倫理過日子,但是對比這個舊俗社會里無休止的斤斤計較和明爭暗斗,他是幸運的。但他看到玉蘭的父親像個孩子一樣往妻子臉上抹著奶油的時候,甄媽裝作一臉無奈地表情趁機抹了回去之后便大叫“孩子們都看著呢,別鬧了!”。在他那樣的家庭里,像這樣調皮的場面是萬萬沒有的。父親和母親僅有著那張結婚證上法律所規(guī)定的契約,若說親情的話,那便是母親一直唯唯諾諾地遵照著父親的旨意活著,父親便是母親的天和地。父親倒也不沾花惹草,但那并不代表著父親就完全沒有心思,只是不敢,或許有但不為人所知。因為母親家族的強大以及舅舅在官場上的廣脈足以震懾那蠢蠢欲動的心思,所以父親待母親也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的。以前他覺著這樣挺好的,可看過了玉蘭父母之間的小打小鬧,他總覺得他的家庭缺少了許多生氣,這就讓他對玉蘭的依戀和仰慕又多了一分。
他看著冰冷冷的地板,陽光爬到腳邊也還是涼涼的,或許兩年前這里就失去了溫度,他為玉蘭感到悲痛,也為無緣那樣好的父母惋惜。但好在他可以重新給玉蘭一個這樣的家,有著火熱溫度的家庭,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