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小雨,密密麻麻地布滿車窗玻璃,整個城市都被感染,朦朦朧朧的氣息,令人無比壓抑。
出租車轉(zhuǎn)了好久都不曾停下,不知道他要帶著陳一去那家醫(yī)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帶他去醫(yī)院。他的神經(jīng)并不健康,陳一開始懷疑他了。
司機也沒有再跟陳一說話了,似乎他的問題詢問完了。
陳一說:帶我去市一醫(yī)院吧。
司機哦了一聲,說道: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不去醫(yī)院了呢!
陳一差點被他這句話噎死。
陳一:我不是上車的時候就跟你說過,去找一個醫(yī)院嗎?
司機:額,我以為你開玩笑的!
陳一心想,他絕對是故意的。我這個時候,就是編也編不出一個開玩笑的理由吧。
他無奈地說:那么,這么久,你也不問我,你一直開,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段時間你都在想些什么?
司機答到:我在擔(dān)心你死在我的車上,,如果送你去殯儀館了,誰付我車費!
陳一,狠狠地咳嗽了一聲。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說下去了。他不知道這個司機平時說話,是不是也這么犀利。
只能說,你現(xiàn)在送我去吧。
司機非常詫異地問:殯儀館?
陳一的火已經(jīng)憋不住了,他微微顫抖地說:去市一醫(yī)院。
司機又說:這里離市一醫(yī)院有很遠的一段路程,大概需要三個小時!
陳一完全崩潰了,他居然開出了這么遠。
他說:你開快點需要多久?
司機:20分鐘。
陳一一點都不相信他了,他覺得他,病的太離譜了。之前說三個小時的路程,現(xiàn)在只要二十分鐘。陳一并不認為他的車安裝了翅膀。要是繼續(xù)指望他,可能最后他真的要把自己送到殯儀館去,他決定下車。
他說:你停車。
司機不說話,繼續(xù)開。
陳一一拳砸在副駕的靠墊上,軟軟的,并沒有發(fā)出很大的聲響。他低沉著說:我TM叫你停車。
司機還是被他的那一拳給震醒了,他很驚慌地說:對不起啊,我剛剛在打電話。
陳一瞄了瞄他的頭,他兩只手抓著方向盤,耳朵上空空的,手機放在手剎旁邊的格子里,屏幕黑屏著,安安靜靜的,他怎么打的電話?
他再次說:停下
司機很擔(dān)憂地問:現(xiàn)在你不去醫(yī)院,會死的!
陳一實在受不了了,他罵了一句:去你made。
他直接打開了車門,就往外撲。
司機終于一個急剎,還是把車停住了。陳一爬出來,坐在地上,地上濕漉漉的,小雨還在滔滔不絕地下。他掏出一張百元幣,扔到了車里。他繼續(xù)爬,他的腿已經(jīng)完全沒有知覺了,肉木木的,就像他的褲子一樣,穿在他的身體上,只感覺多了一層布。只有骨頭,連著心臟,連著腦袋,一抽一抽地痛。
他又有點相信那個右眼角上有一顆痣的醫(yī)生說的話了。連著肺,連著心臟,連著腦袋。
他像一只殘廢的流浪狗一樣,丑陋地爬到了路邊的一顆樹下,身上大部分都已經(jīng)濕了,他坐起來,看見旁邊店鋪的牌號,文場路254號,他不知道這是那兒。緩了緩,他掏出電話,撥通了120。
很快一個溫柔體貼的聲音就接起了他的電話,他對她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跟位置,他特意問了問,你們是不是市三醫(yī)院。
對方說:我們是--市一醫(yī)院。
他問:趕到我這里需要多久?
對方:10來分鐘吧,請你放松心情,不要著急,車輛已經(jīng)安排趕往你那兒了。
陳一心里暗罵了一通那個司機。
電話一直通著,對方一直跟他講話,安慰他。他的心情確實豁然了很多。
直到他聽到救護車的報警聲,他才說:謝謝你啊,救護車到了。
對方說,等你上了車,在掛吧!
他被這個“等你上了車,在掛吧”有點敏感。
他很沒禮貌地直接就掛斷了電話。
救護車來到他的面前,車上下來了三個醫(yī)護員,副駕駛有一個人沒有動,他一直看著前方。
一個醫(yī)生走過來,蹲在他身邊,開始為他檢查,詢問他有沒有那里特別不舒服之類的,另外兩個醫(yī)護員為他拉起了一塊雨布,為他遮風(fēng)擋雨,他幸福極了。
他說:這個腿沒有知覺了。
醫(yī)生說:已經(jīng)嚴重發(fā)炎,需要盡快治療,你放心吧,我們來了就沒事了。
陳一就真的放心了,他閉上眼睛,隨便讓他們折騰,他們扶著他,把他抬上了擔(dān)架,放到了車里,車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車子啟動了,一晃一晃的,越來越快,警報越響越歡快。小雨布滿了車窗,布滿了車體,布滿了城市,布滿了天空。
救護車走了10分鐘,
20分鐘
40分鐘
90分鐘
仍然還沒到達目的地,陳一疑惑著,慢慢睜開了眼睛。一個戴著大號口罩的白大褂醫(yī)生,坐在他的擔(dān)架前,看著他,關(guān)心著他。他笑瞇瞇的,特別和諧,他還沒開口說話,他似乎想問:你感覺怎么樣?不要緊張,不要怕,我在呢。
他右眼角上面長著一顆黑痣,凸出皮膚一點點。
陳一當(dāng)然記得他是誰。
他覺得,他這次,不是被謀害,就是被骨折的腿拖死。
他摸索著,打開褲袋里的手機,按照記憶摁了一個3號鍵,這是張碧兒的快捷號碼,他只是確定了撥號鍵,并不知道有沒有撥出去,但是他還是快速地把手機的音量鍵關(guān)到了最小,他一直沒聽到任何提示的聲音,他懷疑慌忙之中把它關(guān)機了。
沒有異常是最好的結(jié)局,
有異常應(yīng)該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他不知道,他們要把他帶到哪里去,市三醫(yī)院?市三醫(yī)院太平間,蕭山殯儀館?
他開口了,
切心還是切肺?
說話的同時,他拿起一管注射器,里面有一點點黃色的液體,他直接扎進了陳一腫脹的那條腿里,他毫不憐惜一位病人,他把針梗三分之二都扎進去了,他慢慢推動了活塞炳。陳一毫無知覺。
他這次說的是:切心還是切肺。
陳一張了張嘴,他想說,曹尼瑪。
后來說成了:你好!
他也笑著說:你好!
然后繼續(xù)問:切那里?
陳一說:放我下去。
他努力回想,他得罪了誰?藍靜?張碧兒?公交車上的老太太?
都不是敵人,藍靜不可能害他,張碧兒不可能害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公交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如果如此狹隘,她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也不是他。
他沒有其他朋友,從來不惹事生非,從沒節(jié)過怨。那么,這個醫(yī)生是無聊嗎?是跟他有仇嗎?是受人之托嗎?
他說:下不去
陳一突然說:你切腿吧!
他說:不切腿
陳一說:你想怎樣?
他說:切肺
陳一:我想知道你是誰。
他說:葛風(fēng)
陳一心里一驚,葛風(fēng)...,藍靜前一任男朋友,因為他對藍靜動了粗,所以藍靜離開了他。他只聽藍靜提起過他,并沒有過多追問。
他記得,那天,他摟著她,望著天,說:你看,那兩顆星星像不像我們,挨得這么緊。
她說:不像!
他問:為什么
她說:以前有兩個壞蛋都這么問我了,我說像,結(jié)果他們都變壞了。
他問:怎么個壞法?
她說:之前那一顆星星,我們那么相愛,他卻死了,你說壞不壞?他弄丟了我,你說壞不壞!
她又說,或許是我弄丟了他。
陳一一下就沒心情了,他沉沉地說:壞!
她又說:后面的那顆星星,他那么氣宇非凡,那么陽剛堅毅,那么優(yōu)秀超群,那么疼惜自己,他不為己,不為她,他就趕走了陪伴著他深愛的星星,他掏空了自己藏在心里最深處的愛,沒有理由,沒有借口,沒有解釋。
他壞不壞?
陳一提起了她的傷心事。
他說:對不起,以后絕不讓你再做一顆星星。我們做最簡單的蝴蝶好不好?
藍靜抽泣了一下,她笑笑滴說:我們一起做蝴蝶。
陳一:為了藍靜?
他跟藍靜描述得有差異,不氣宇非凡,不鋼鐵堅毅,不超群出眾。
他說:為了你的健康
陳一差點惡心到吐。這時候他麻木的腿開始有了疼痛感。
陳一:你要什么?
他說:要你好好活著
救護車還在拼命地前行,目的不詳,意圖不詳。
他繼續(xù)說:你的腿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惡化,如果你在不做決定。我保證你,“死”。
他說“死”的時候,眼睛鼓得大大的,面部肌肉緊繃著。
陳一此刻就是一只砧板上的魚,仍人宰割。
他說:你切肺吧!
他說:現(xiàn)在晚了,要切心臟。
陳一要死不活滴說:你切吧!
他說:要從脖子處開始切!
陳一終于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喊到:曹尼瑪?shù)摹?p> 他的腿開始越來越有知覺了,劇烈地疼痛,讓他幾乎暈厥,卻偏偏又不讓他暈厥過去。
他想起了藍靜,想起了他的病,他擔(dān)憂極了。
他拿著一把手術(shù)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陳一知道,那不是給他看的,那只是那把刀路過了他的眼前,被他看到了而已。
他又想起了方笑笑,他傻乎乎的樣子,美麗絕倫。他為了他去藥店買退燒藥,卻丟了自己的命,她支離破碎地躺在馬路上。他心里痛苦萬分。
他還沒有下刀,他在猶豫什么呢,他在計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