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的雨季總是這樣,悶熱又潮濕。
即便是周末這場雨也是不肯停歇片刻,時大時小地下了整整一天。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來來往往,臉上滿是陰郁和不耐。偶爾會有車快速的駛過,將地面上的積水濺到行人的身上,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就算是隔了老遠也能聽的真真切切。
沈玙一個人縮在湖邊茶樓的小包間里透過窗子偷偷觀察著眾生百態(tài):這個穿著西裝,滿臉都寫著煩躁的男人行色匆匆,看他的穿著打扮也許是某個知名公司的職員,他大概有一個蠻橫不講理的上司偏偏要在這一天讓他冒著風(fēng)雨去加班。
那個穿著藍色碎花裙的小姑娘畫著精致的妝容在雨中瑟瑟發(fā)抖,一次又一次地伸手攔計程車,在多次失敗后急得直跺腳,她一定是要用最美的樣子去見自己的心上人吧。
還有那個垂頭喪氣,腳步沉重的小朋友,看他這副樣子大概是被父母逼著,不得不去上自己最討厭的補習(xí)班……
沈玙看著他們,想著他們的人生境遇。突然幾個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從遠處跑過來,他們大概是附近學(xué)校的高三學(xué)生。
前面三個人正為了一把傘的歸屬權(quán)打打鬧鬧、推推攘攘,另一個女生獨自打著一把傘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們,其中一個男生好像放棄了這場無謂的“戰(zhàn)爭”,主動跑到女孩身邊接過她手中的傘,那把傘將女孩完美的保護起來,可那個男孩卻淋濕了大半個身子。
這時沈玙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她低頭看向亮起的屏幕,那只是一條簡單的微博推送消息,可消息的內(nèi)容卻讓她的心空了半拍。
#你學(xué)生時代喜歡的那個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點進這條微博,評論中既有“早就放棄了,但現(xiàn)在想到那段時間還是挺美好的。”這種大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回答,也有“當然是和他在一起啦,結(jié)婚的第xx年,求祝福!”這樣的虐狗言論。
沈玙隨意的往下翻了幾下,一個熟悉的頭像突然闖入她的視野。
Sour:“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了,也很少能得到她的消息,可喜歡她的心還是一點沒變?!?p> 沈玙鬼使神差般地點開了那個頭像,看了幾條他的微博后心里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無數(shù)次的提醒著自己不能再這樣做,可她的動作卻好像不再由大腦支配一樣,一條接著一條地翻看著他的全部動態(tài)。
沈玙就這樣知道了這些年他幾乎所有的經(jīng)歷。比如前幾天他去了XZ整個人曬黑了三度;一年前他打籃球摔斷了胳膊,打了整整兩個月的石膏……不知道翻了多久后,沈玙看到了一張照片。
六個少年少女在海邊的沙灘上,每個人的身上都灑滿夕陽的金色光輝。其中七個人有些面目猙獰地扭打在一起,最左邊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看著她們滑稽的樣子在一旁捂著嘴笑的很開心。
他給這張照片配了一句簡單的話:“年少無知的時候哪怕是被海風(fēng)吹一吹也會開心很久?!?p> 是啊,少年時代的確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了。現(xiàn)在再回想起那段日子才會發(fā)現(xiàn),當初覺得天大的困難現(xiàn)在看來都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成年人的世界由太多阻礙和未知的困境,而她也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些幸運和敢于孤注一擲的勇氣罷了。
大學(xué)畢業(yè)后沈玙就被導(dǎo)師推薦進了B市一家知名的報社做編輯,工作了三年后她毅然決定辭職離開B市,孤身一人來到N市,用他這些年的全部積蓄開了這家茶樓。茶樓的生意意外的不錯,雇的幾個員工也能干得很,讓沈玙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個甩手掌柜,偶爾寫些文章賺些稿費改善生活,日子倒也過得滋潤。
手機鈴聲將她漸漸飄遠的思緒又拉回了現(xiàn)實,視頻通話的界面上寫著大大的“小鹿”兩個字,沈玙長嘆了一口氣,理了理被風(fēng)吹得凌亂的頭發(fā),接通了視頻。
“小玙!你有沒有想我??!”林見鹿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屏幕上,帶著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的傻笑。
沈玙被她的大嗓門震得頭疼,有些無奈地說:“你不是昨天剛和我打過視頻了嗎?”
“哎呀,我這不是和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我巴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粘在你身上才好呢!”
“打住打住,你要是真天天粘在我身邊,楊深不得直接沖到N市來把我殺了?”
林見鹿擺出一副深情的樣子,做作地說:“哦不,我和他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只有你才是我的此生摯愛!”
沈玙被她肉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出聲阻止她:“你找我到底什么事?你要就想這樣和我扯皮我就掛了?!?p> 林見鹿的表情突然凝固,幾次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才好,糾結(jié)了幾次后終于下定決心面對現(xiàn)實。
“那個……陳夕要結(jié)婚了,她把給你的請?zhí)黄鸾o我了。她說很希望你能去,還說……還說有些以前的事想告訴你?!?p> 沈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擺出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來:“啊,是嗎?真是個好消息,可我這兩天還挺忙的,一會兒我給你轉(zhuǎn)一千,你幫我把心意帶去就行了。至于以前的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也放下了?!?p> “小玙,你真的放下了嗎?你還記得你有多久沒回去過了嗎?別說不回去了,就連聯(lián)系方式你都換了個遍?,F(xiàn)在除了我還有誰能聯(lián)系得上你?你知道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你們班那幫八婆都是怎么編排你的嗎!”
“我不是不想回去,你也知道我家……”
沈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見鹿打斷了:“你每次都這么說,但你到底是在躲你家里人還是在躲蘇桉只有你心里最清楚?!?p> 沈玙被說中了心事,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才好,只好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你胡說八道什么呢,好好的我躲著他干嘛?!?p> “你就裝吧,我看你是能裝一輩子還是能躲一輩子。反正請柬我已經(jīng)給你寄過去了,你愛去不去我才懶得管你!”說完林見鹿就直接掛斷電話,不給她一點拒絕的機會。
在這樣的陰雨天里,很少有人會有閑情逸致跑出來喝茶。最后一桌客人離開時也不過是下午兩點多,沈玙在茶館打掃干凈后便早早關(guān)了店門回家了。
她心神不寧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終于她打定主意似的,一個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徑直跑到儲物間胡亂的翻找起來,直到夜幕降臨時她終于在一堆廢棄物件下面翻出一個已經(jīng)開始腐朽的破紙箱。
沈玙伸出顫抖的手撕開已經(jīng)干透了的透明膠,因打開紙箱而四處散開的灰塵嗆得她咳嗽個不停,等慢慢平復(fù)下來之后她轉(zhuǎn)而看向紙箱里面。
偌大的紙箱里只放了十個厚厚的筆記本和小半瓶已經(jīng)看不清牌子的香水。
本已經(jīng)被埋葬在心底的回憶突然反涌而上。她隨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個本子,泛黃的紙張已經(jīng)開始變脆,好像稍稍用力就會碎成粉末,和過去點點滴滴的回憶一起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沈玙一張又一張的看著日記上的文字,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圍繞著同一個人的名字展開。整整十年,一年一本,一天不落地記錄著一個少女最幸福也最卑微的一面。
沈玙抱著膝蓋把自己縮在角落里,低聲抽泣。她的腳無意中踢到紙箱,“啪”的一聲之后一股刺鼻的香味撲面而來,甜的發(fā)膩的橘子香熏得人反胃頭疼。
沈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這個陰暗逼仄的小房間里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