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玙第一次見到蘇桉是在初二那年夏天的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她和往常一樣抱著四十多北路總也搖搖晃晃地在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走到樓梯附近時,樓上突然傳來巨大的聲響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著聲音的逼近,整個樓層都隱隱震動起來,兩個男生從樓上一前一后地沖下來。沈玙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就和四十多本作業(yè)一起飛了出去。
沈玙本身就身嬌體弱,被這么一摔更是渾身散了架一樣的疼,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能勉強(qiáng)坐起來。周圍看熱鬧的學(xué)生越聚越多,沈玙又羞又惱恨不得直接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李直!我就知道又是你!大早上的你在樓道里瞎跑什么呢!你把人家撞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辦!”尖銳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來,一聽就知道是小何來了。
小何本名何麗春,年紀(jì)輕輕就憑借自己火爆的脾氣在一群正處于叛逆期的孩子中樹立了絕對威信,又因為過硬的教學(xué)能力與職業(yè)素養(yǎng)和教學(xué)能力多次斬獲了N市“優(yōu)秀教職工”稱號。不到四十歲就坐上了教導(dǎo)主任的“寶座”,成了十三中的“史詩級人物”。
李直有些驚恐的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扭頭掃視四周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伙”早已不見蹤影,只好認(rèn)命地低頭認(rèn)錯:“小……何主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是,就是著急上廁所,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少跟我來這套,還上廁所?你咋不坐火箭呢!一會兒下了課,不,現(xiàn)在!你現(xiàn)在就跟我去辦公室!”
李直長嘆一口氣,耷拉著腦袋就往樓上走,他們的身影剛消失在轉(zhuǎn)角處那個“同伙”就從一旁的樓道里悄悄走了出來,滿臉都寫著輕松。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只剩沈玙一個人蹲在地上,忍著肩部的疼痛撿著散落一地的作業(yè)。
突然一雙手闖入沈玙的視野,那是一雙男生的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纖長,好看極了。只一會兒的功夫他的手上便多了不少本子。
沈玙抬頭望去,陽光恰好將他籠罩起來,就好像他本身自帶的光環(huán)一樣。他生的白凈,濃眉大眼,卻不會讓人覺得女氣。短短的圓寸把他的五官襯得更加深邃,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給他添了一絲慵懶的感覺。
很快,四十多本作業(yè)有整整齊齊的在地上擺成一摞,沈玙剛要伸手去搬卻被他搶先了一步。
“沒事,我?guī)湍惆岚?。都怪李直那小子,我平??偢嬖V他讓他沉穩(wěn)點他不聽,你看看今天惹事兒了吧!”
沈玙跟在他身后,這個身影突然和腦海中那個模糊的影子重疊起來,她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剛才也在樓梯上跑來著?”
那男生聽了這話突然踉蹌了一下,急忙岔開話題:“誒!你是三班的啊,我一哥們兒也在三班。學(xué)習(xí)特牛,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玙看他這個反應(yīng)心里也有了數(shù),索性不再拆穿他。低頭笑了笑,輕聲答道:“沈玙。沈石溪的沈,王與玙。”
“啊,那個字念玙啊。說起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名字,從哪兒呢……”那男生皺著眉頭,極力回想著。
樓梯口和辦公室的距離不遠(yuǎn),說話的功夫就到了。沈玙伸手把作業(yè)從他手中抱過來,笑了笑:“謝謝你了,我自己抱進(jìn)去就好了。馬上要上課了你也快回去吧?!?p> “???哦,那好吧。”男生這才回過神來,“你要是哪兒不舒服就去六班找我啊,我?guī)湍闳フ依钪蹦莻€臭小子索賠!”說完他就轉(zhuǎn)身跑了,但還沒跑幾步他突然轉(zhuǎn)身沖沈玙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后就一陣風(fēng)似的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沈玙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傻笑了一下,然后無奈地?fù)u了搖頭敲門走進(jìn)辦公室。等她再出來時才發(fā)覺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她用力的拍了下腦門,有些懊惱地嘀咕:“該死,忘了問他叫什么名字了。”
沈玙一邊揉著還隱隱作痛的肩膀一邊滿臉憂郁地走回教室,剛坐上椅子就往桌子上一趴一動不動。
“你怎么了?”楊深看著自己同桌一副好像要赴死的表情,少見的對她表示關(guān)心。
沈玙把頭往胳臂里一埋,支支吾吾地回答:“沒事兒?!?p> “那個,其實這次沒考好也沒關(guān)系,下次努力就行了?!?p> 沈玙被他說的有些云里霧里,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楊深伸出手指了指桌角放的那張并沒有被沈玙注意到的試卷:“剛抱回來的,我順手幫你拿回來了,還以為你已經(jīng)知道了?!?p> 沈玙一把抓過桌角的數(shù)學(xué)卷子,右上角那血一樣紅的數(shù)字直刺她的心。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閉上眼搖搖頭又猛地睜眼,可那紅紅的“54”依舊擺在那,因為寫的時候太過用力,薄薄的卷子還有了幾個小破洞。
楊深看著沈玙認(rèn)真地說:“嗯……其實你也挺厲害的,畢竟把卷子寫的這么滿還能考這個分?jǐn)?shù)也挺不容易的?!?p> 沈玙嘆了口氣,幽怨地看著楊深:“你要是實在不會安穩(wěn)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好嗎!唉,我還是好好想想一會兒怎么面對‘地中海’的審判吧?!?p> 不出所料,上課鈴剛打響“地中?!本桶逯槒拈T外走了進(jìn)來。和很多中年男人一樣,他身材臃腫,脫發(fā)嚴(yán)重,作為十三中的資深老教師他不但有著出色的教學(xué)能力,還憑借著犀利的語言風(fēng)格成為大多數(shù)學(xué)生的惡魔,并于今年的“魔鬼教師”榜和小何攜手并肩共登第一寶座。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講臺,把手里的書往桌上一扔就開始用審時的目光打量著班里的每一個人,凡是被他掃視過的人無論是考的好或不好都心虛地低下了頭。
“嘖,怎么還有三個人沒寫名呢?誰沒有卷子自己不知道嗎?看別人都有自己沒有不會問一問、找一找嗎?是不是上廁所的時候連帶腦子一起都拉出去了?”他拿起那三張卷子來回翻動,“怎么的,沒人要是么,自己有沒有卷子自己心里沒數(shù)是吧?”
在他的吼聲下,后排的三個男生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低著頭走到他身邊。“地中?!卑琢怂麄円谎?,沒好氣地把卷子甩給他們,然后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打開了記事的小紅皮本。
“好了啊,我們現(xiàn)在總結(jié)一下這次月考的成績和試卷情況啊。這次的試卷不是很簡單,但全校還是有兩個人考了滿分啊,一個是咱們班的楊深,那個是六班的咱們先不提啊?!?p> 沈玙一聽到“六班”兩個字就不由得想到早上那個男生,盯著卷子傻笑起來。突然她感到背后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抬眼往前面看去,果然“地中?!闭龕汉莺莸囟⒅?p> “雖然這張卷子有一定的難度,可大部分題都是很基礎(chǔ)的。多數(shù)同學(xué)也都能及格,只有那極個別同學(xué)啊,我都不知道你答卷子的時候帶沒帶腦子來,這卷子讓你給我答的啊,密密麻麻的和小論文一樣啊,就是沒一個字在點子上。你說你寫那么多,又費筆又費手的,最后一分也沒有,那還不如直接給我交白卷你啊,是吧沈玙?”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偶爾還會傳來幾聲低笑。沈玙的臉“唰”的一下就變得通紅。她的頭幾乎要低到桌子上,兩只手緊張的攪在一起。好在“地中?!钡哪康闹皇窍胱屗厣?,沒有繼續(xù)在說她些什么。
沈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這節(jié)課的,更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天怎么就這么莫名其妙的過去了。她發(fā)泄般地把那張寫滿屈辱的試卷胡亂塞進(jìn)書包里,垂頭喪氣地走出教室。
走到早上的那個樓梯口時,沈玙不自覺地抬頭向樓上看去。想再見他一面的心幾乎到了極點,他用自己最慢的速度一步一步挪到校門口,直到最后關(guān)上出租車門的那一刻也沒看到那個陽光一樣的男孩。
車開的得飛快,窗外的景色幾乎成了幻影,沈玙的頭靠在窗上閉目養(yǎng)神,她的腦海中全是那個男孩充滿陽光的笑容,。
“小姑娘,到了?!?p> 司機(jī)大叔的聲音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她下了車后站在自家小別墅的門口,深呼吸了許久才開門走了進(jìn)去。
屋子里彌漫著飯菜的香味,一個中年女人正在廚房忙前忙后,大大的餐桌上已經(jīng)擺了不少飯菜。
女人聽到聲響后回頭張望,看到沈玙后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忙碌起來:“小玙回來了啊,還有一個菜就做好了,你先上去換衣服吧!”
沈玙站在廚房前躊躇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陶姨,今天怎么做這么多菜,是我爸媽今天要回來了嗎?”
“啊,原本說是要回來的,但剛才小鄭打電話來說美國那邊有個大單子,這不又馬上坐飛機(jī)去了嗎,到可惜我做這么多菜了,咱倆人哪吃得了這么多?!?p> 沈玙原本激動的心情又一片死灰,她苦澀地笑了笑然后轉(zhuǎn)頭上樓。她坐在床上看著書桌上的那張全家福,這些年里積攢的全部委屈和難過全部翻涌出來,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床上小聲抽泣起來。
晚上她寫完作業(yè)后心里總是亂糟糟的,突然她瞟到旁邊書架上的一個精致的天藍(lán)色本子,于是伸手把它取了出來。
那是兩年前去日本旅游時她一眼就看中的手賬本,一直都沒舍得用,現(xiàn)在看著那個本子她心中突然涌上一個念頭。
沈玙提筆在第一頁寫道:
2012年5月24日
今天不是很讓人愉快的一天,先是被人撞倒飛出去肩膀痛了一整天,然后又是一直學(xué)不會的數(shù)學(xué)成績越來越差,本來要回來的爸媽又出爾反爾……但今天我遇到一個男生,他就好像是光一樣把我灰暗的人生照亮,只要一想到他就好像什么煩心事都沒有了。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他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機(jī)會認(rèn)識他。
這一晚沈玙睡得格外踏實,這是她第一次對明天充滿期待。
明天會見到吧……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