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再次開放,在滿天的春光里展示著嫵媚的身影。起初,它們的顏色鮮艷奪目,然而要不了多久,那深深淺淺的紅便逐漸褪去,當它們凋零在地時,花瓣往往已變成斑駁的白。一只長翼鳥劃過天空,它那油光水滑的羽毛上映著陽光,像一塊鍛造得當?shù)慕饘侔濉?p> 高三下學期的生活充斥著模擬檢測、聯(lián)考、周考。二檢的余波尚未散去,新一場聯(lián)考悄然而至。
第一天上午照例是語文考試。寫完試卷,姜湄用手撐著腦袋看著窗外發(fā)呆。一陣微風從磚紅色的窗欞間吹來,頭頂上高高吊起的燈棒悠悠晃著,窗臺上一本書的封皮被輕輕掀起而后落下。陽光的影子悄然沁入這間面北的教室。周圍間或有急筆書寫的“沙沙”聲,更多的是來回翻閱試卷發(fā)出的脆脆的聲響。
如果這不是二檢失利后的第一場考試的最后幾分鐘;如果高考成績尚可不至于復讀重新來過;如果窗臺上那本書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封面上畫著一朵郁暗的黃褐色濃云……那么她或許會發(fā)出喟嘆,感慨她的高中生涯、她的十六歲,將以這種方式終結(jié)。
與趙亦瑤吃過午飯后,姜湄早早回到寢室。方子姝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雙手放在背后。
“生日快樂!”子姝跳到姜湄面前,將手里的禮品盒和一封信放在她手里。
“啊……謝謝!”姜湄一時沒回過神來,愣在原地。
“那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好好休息加油考試!”沉默良久,子姝看出了兩人間隔閡的尷尬、驚訝和過去混濁的日子。
“……你也加油。”
子姝走遠了,姜湄打開禮品盒,里面是一個藍色的水杯。
“走吧走吧,拉上那兩個人一起去樓下打拳皇?!毕挛绲目荚噭偨Y(jié)束,楊炳便走至姜湄身邊催促著。
“等一下,我去叫蔣夕佳?!币黄靵y里,姜湄心煩意亂地朝夕佳所在的地方擠著?!笆Y夕佳,一起去樓下吧?叫上秦東楊,楊炳想跟他一起打游戲。”
“好好,我把晚上復習用的書找出來。你們倆先下去吧,一會兒我再跟秦東楊下去?!毕寻莅菔?,目光在人群里搜尋著秦東楊高高瘦瘦的身影。
楊炳和姜湄急匆匆地下到一樓,不想?yún)s在自習室門前正撞上班主任。
“老師好!”楊炳愣在一旁一言不發(fā),姜湄只得開口說,“我們來樓下自習……”
班主任背著手朝他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開了。
“你怎么一見班主任就什么也不說啊……”走進教室內(nèi),姜湄小聲埋怨?!耙膊皇前?,你平時自己去辦公室找他的時候,怎么理論得慷慨激昂地……你們都是這樣,一和我在一塊兒,就全都變了。我是有多不好……”
“嗯嗯嗯,”楊炳含糊地答應著,“你看你看,那兩個人來了。拳皇時間到!”
從敞開的前門看到,夕佳和東楊兩人一路上說笑著朝這邊走來。夕佳側(cè)著頭,目光始終離不開東楊的臉頰,東楊則正頭看向前方。
“蔣夕佳真是傻大姐,不怕被人看見啊。秦東楊都被她帶跑了。”說著,楊炳走至門口朝他們急急地招手。看到他的示意,夕佳三步并兩步小跑進自習室。
東楊仍不緊不慢地悠悠走來?!敖裉煸趺礇]有別的人啊……”他說。
“沒有不是更好。傻大姐不是我說你,你跟秦東楊偷偷摸摸談戀愛就行了,非要讓全世界知道啊?!睏畋豢跉饪焖僬f完,探頭到門外,確認四周無人,匆匆反鎖前門招呼東楊坐到電腦前?!叭蕰r間!拳皇!拳皇!”
“走,咱們看看他倆怎么打?!毕牙鹱诮锹浒l(fā)呆的姜湄。
“???好啊?!?p> 這邊電腦前,鍵盤在兩人手中噼里啪啦響著。
“楊炳的技術(shù)也太爛了,還嚷著來打拳皇,我以為你很厲害呢。”姜湄站在楊炳身后,扶住他的椅背。
“是秦東楊運氣好,他抽到的人物比我的厲害得多!”楊炳急匆匆說完這句,卯起勁頭對付東楊的人物。
“楊炳,我跟你說,戰(zhàn)爭是有禮節(jié)的,不義之戰(zhàn)不可打……你在開始之前為了抽到好人物,非要一直換一直換。這明明是不義,你現(xiàn)在應該放下武器由我發(fā)落。說不定我會從輕處理。”
“拉倒吧,秦東楊。兩個小人對打還被你說得一方有理一方?jīng)]理!”夕佳接過東楊的話。
東楊和楊炳不僅在電腦屏幕上互相廝打,游戲外兩人的嘴也沒閑著,說著些插科打諢的話。
姜湄出神地看著沉浸在游戲里興致勃勃的楊炳——高大的個子蜷縮在電腦前的凳子上,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局促。
雙手不停地敲打著鍵盤,嘴角上揚面帶興奮的笑意。一雙精致的瑞鳳眼專注地盯著屏幕,黑色的瞳孔上映出不斷變化的電腦屏幕。
下巴和頜骨上冒出一層稚嫩而粗糙的青色胡茬,腮上卻又肉肉的顯出幼態(tài)——這一年他胖了不少。
身上是全套校服,外套的領(lǐng)子豎起,拉鏈一直拉到最頂。一舉一動間,衣物仍散出他獨有的氣息。這就是楊炳,現(xiàn)在的楊炳。
最初時的他呢?是那個坐在儲藏室門口午讀時大聲背詩的“學習很好”的男生嗎?那個夏末剛分了班,和姜湄同桌的蘇妙儀悄悄對她說:“你看見那個男生了嗎?他高一時是羅成班里的,超級厲害,上學期期末考了年級第二。進班時總成績是咱班的第一?!蹦菚r他也總是全套校服,可是和如今相比,同樣的衣服像是穿在兩個人身上。
后來,是秋天時那個坐在窗邊同她說話的楊炳,姜湄還暗自嘲笑過楊炳曾經(jīng)那頭發(fā)剃得過短的后腦勺像一顆圓潤的獼猴桃。
是來年早春站在桃花樹下面露憂郁的他;是仲夏站在閣樓上周身涂滿夕陽的他;是深秋徘徊在光影斑駁的梧桐樹下的他;是寒冬時在飄著冷雪的鉛灰色天空下坐在她身旁的他……
此時此刻的楊炳,這個與她一同經(jīng)歷過近兩年時光的人,正坐在電腦前打游戲。腦海里漸漸淡去的這些影像,真的全都是他嗎?
“卻忽然忘了是怎樣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去追索,
年輕的你只如云影掠過。
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后的群嵐……”
姜湄默念著這首詩,心中忽然涌起陌生感,仿佛這一切本不該如此。繼而又回想起方子姝——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寢室里,她們在新生報道的那天下午結(jié)伴去往教室,順理成章地成為同桌、朋友……可是這一切,卻也了無熟悉之感。所謂的時光就是如此嗎?
子姝給她的信里寫道,姜湄變了,姜湄不是原來的姜湄了。自己和姜湄已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她們生活在截然相反的狀態(tài)里。曾經(jīng)在同一個班里時,姜湄沒有理解過自己,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
姜湄和年級里成績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一起混跡在自習室里,逍遙自在。而自己的成績卻仍是不盡如人意,周圍的同學也跟自己半斤八兩……她一直不敢來找姜湄,怕耽誤了她學習,惹她心煩??闪硪环矫?,又看不下去她和楊炳……
“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苯責o意間說出這句話。
“嗯?姜湄同學是在評價楊炳的技術(shù)嗎?”楊炳假裝生氣地說道,“有什么地方讓姜湄不滿意了嗎?說出來,楊炳一定會改的。”
“你怎么半天沒說話,忽然冒出這一句?”夕佳轉(zhuǎn)過臉看著她,“今天是不是你生日?我看到方子姝來找你了,還給你帶了生日禮物……”她拍拍腦門,“我怎么給忘了……”
“是姜湄同學的生日嗎?”楊炳問。
“是啊,十六歲的都過去了……我十七歲了?!?p> 夕佳伸手攬住姜湄的肩膀?qū)⑺龘У阶约簯牙铮炖镟f著:“長大一歲了,我的小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