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你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嗎?看起來臉色不好?!?p> “就是,大,是不是有啥事?先進(jìn)來坐,坐著說?!?p> “沒事,不用不用,正好你們兩個都在,我就來問個事?!?p> “啥事?”
“二根,老四……老四的病,你跟我說實(shí)話吧。”
“大?!笔┯辛x略顯驚訝,有些為難。
“說吧,他是不是沒有挽回的希望了?”
“老二,要不,說吧,大早晚會知道的?!笔┯腥士闯鰜砀赣H看來是瞞不住了,與其一直這樣,還不如痛快說了,讓他心里也有個底。
“老四,上次檢查的時(shí)候,大夫說,就是那治不了的病,肝癌,已經(jīng)晚期了。大夫說讓我們把老四帶回家,讓他在家養(yǎng)著,沒說是因?yàn)閾?dān)心你和媽,受不了?!?p> “我們還沒有告訴老四。老四他還不知道。”
“成,我曉得了?!?p> 雖然這些天看著老四狀態(tài)越來越差,自己也做好了心里準(zhǔn)備,但是聽到這話時(shí)施成川還是如跌入萬丈深淵一般窒息。在這一瞬間他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映,仿佛來時(shí)做的那些心里建設(shè)、心里預(yù)期都沒有什么用,這就意味著在未來的這些時(shí)日,他將會和妻子一起眼睜睜地看著老四慢慢走向死亡,卻無能為力。
“那,估計(jì)還有多長時(shí)間?”
“可能,不多了。”
“大,要不你先坐一會兒吧。坐著說?!?p> “不了。不坐了。我就先回去了,看看老四去。你們商量你們的?!笔┏纱ㄕf著就往門外走了。
“大……”
走了幾步,他又折回來,問了一句:
“有棺木嗎?”
“有。訂了?!?p> “成,你媽……就不用知道了吧?!?p> “嗯?!?p> 說完簡短的幾句話,施成川就走了,看著他落寞的背影,他是真的老了,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大概施成川自己也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切都變得很不真實(shí)。也是從那天開始,施成川覺得自己這一生大概都是在夢境中,自從有記憶開始這些年的場景總在他眼前閃現(xiàn),他的精神變得恍惚起來,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夢,哪些不是。
施有信消瘦得越來越快,躺在炕上一動不動的他像一具干尸,皮包著骨頭,偶爾會睜開眼睛,眼窩深陷,渙散無神。他清醒的時(shí)間變得越來越少,除了睡覺,就是喊疼,或者發(fā)脾氣,他似乎已經(jīng)沒了理智,發(fā)脾氣變成了常態(tài),身邊照看他的鄰居們都變成了他發(fā)泄的對象。立國和張霞已經(jīng)不敢再去那間屋子,只要他看到這母子倆,就會變得像一頭發(fā)了瘋了獅子。施成川和秦玉珍時(shí)常去那間屋子看看他,只要他醒著,也一定會暴戾無常,用盡渾身的力氣將他們從眼前轟走。被轟出門的秦玉珍會站在門口,眼眶紅紅的盯著屋里頭站著,有時(shí)甚至站上許久,才會拖著沉重的步子沙沙地離開,沒有人告訴她老四怎么了,她也不問,就只是每日去看看。
那時(shí),已是快入冬的時(shí)節(jié)了,天氣變得時(shí)好時(shí)壞,沒有陽光的日子里多半是風(fēng)雪,吹著門外干枯的樹枝丫嚓嚓地響,偶爾有羊圈里的羊咩咩地叫。除了這些,就剩下詭異的安靜,這樣的安靜中有時(shí)夾雜著施有信哼哼唧唧的呻吟,夾雜著張霞打罵立國的聲音,夾雜著女人的抽噎聲和孩子哇哇的哭聲。
大家在這樣的安靜中度過了幾日,不知從哪一日開始,施有信拒絕進(jìn)食,他的飯量從一碗面條變成了一碗粥,再到后來的小碗粥,直至到那日不再吃飯。他那日清醒的時(shí)間最多,早上端給他的粥他沒有喝,盯著那碗粥看了許久,問了一句:
“姑父,照看我很辛苦吧?”說完又從那張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那日陪在他身邊的只有施家的遠(yuǎn)房親戚,施有信的姑父張林。張林被這笑容嚇了一跳,這是這么多天以來他第一次看到這孩子笑,雖然笑得那么瘆得慌。
“這孩子,突然怎么了。不辛苦不辛苦。先吃口飯吧,不吃飯怕是不成?!?p> “姑父,我二哥呢?”
“你二哥。你二哥說是定了下個禮拜遷墳的日子,提前準(zhǔn)備些吃的,這不一大早就帶著洋芋粉下粉條去了。他走的時(shí)候還來看了你,那個時(shí)候你在睡覺。怎么了?你不舒服了嗎?”
施有信沒有回應(yīng)張林,而是掙扎著想坐起來,張林把他扶到了靠著墻的地方,在他身旁拿被子和枕頭墊上,防止他歪斜著跌過去。施有信歪歪斜斜地靠在墻上,像一塊要腐爛的枯肉,癱靠在炕上。他盯著那碗粥盯了許久,也不開口說話,張林也不敢開口,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只見施有信盯了許久以后慢慢低了低腦袋,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
“姑父?”
“嗯?需要啥,你說。”
“姑父,能不能……能不能讓張霞過來給我換一件干凈的衣裳,這件衣裳看起來很臟?!?p> “哎呀,這幾天你不想見她們,立國媽也不敢進(jìn)來,看來你今天狀態(tài)不錯,干凈的衣裳肯定有,我這就去找立國媽,你先坐著,不要動啊,我很快就回來。要不要讓立國也過來,你很久沒見孩子了,想孩子吧?”
“不用,不想,別讓立國過來。就讓張霞給我換身衣裳就成。”
“哎,成成成?!睆埩致犃诉@話很是高興,這些日子他一直很反常,就今日看著很清醒,狀態(tài)也不錯,還知道換衣裳了,看來是不是他們家要準(zhǔn)備遷墳了,還是有效果的。他趕緊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施成川他們,讓張霞把干凈的或者新一點(diǎn)的衣裳去給換上,當(dāng)時(shí)秦玉珍也在,她聽到這個消息,也一陣欣喜,高興得都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施成川看著他們著急忙慌地給老四準(zhǔn)備新衣裳,也沒說話,點(diǎn)了支煙,走出院門。他站在門外看著施有信住的那間屋子,透過窗戶恰巧能看到他的半邊臉,在那半邊臉上并沒有看到像張林形容的那樣“精神煥發(fā)”。施成川盯著窗戶里透出來的那半邊臉抽完了整支煙,然后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捻滅了以后就拖著步子朝老大施有仁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