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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樓

第二章 她選擇死亡(2)

重陽樓 失法巫 3041 2020-04-19 19:05:00

  余絳矮小而瘦弱,躺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剛剛好。余爸余媽和余絳的行李,一起擠在第二排。

  余絳的行李看著不多,可是邊邊角角都被擠滿了。

  一路上有公安局開的證明,倒也快,沒什么阻攔的。

  三十多個小時,舅舅一個人開車,一會兒沒歇,精神倒不算差。余爸余媽蜷縮在一起,似乎也睡不著。

  余絳空空的身體漂浮在空氣中,看著三人的樣子,想:“應(yīng)該是太寒冷了,冷得他們都不困,都睡不著?!?p>  最舒服最安心的估計就是她的尸體了。

  余絳的葬禮有些尷尬。

  嚴(yán)格上來說,她雖然是個準(zhǔn)畢業(yè)生,但又沒有真正畢業(yè),便是個學(xué)生。學(xué)生,在很多人眼里都只是個孩子。

  何況她一直是個瘦弱矮小的孩子模樣。

  她的葬禮不能邀請族親長輩,來了也不好給晚輩戴孝哭禮。她的死訊也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因為她聽見余爸余媽商量過了。

  學(xué)校里并未公布她的死亡,只說她有急病發(fā)作,嚴(yán)重便退學(xué)回家了,以至于死在了路上。所以除了近親,沒多少人知道她早早便死了。

  不過她有些傷感,沒有同學(xué)來看重病的她,也不會有同學(xué)來參加她的葬禮。她就這樣成了一堆黃土,悄無聲息地葬在外婆的墳?zāi)古浴?p>  余絳死到現(xiàn)在,覺得依舊沒死夠。人們的反應(yīng),讓她想再死一次,徹底看不見,真正的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知道,才能算真的死透了吧。

  可是她死不了,沒有鬼差,沒有鬼魂,她就孤零零的飄蕩。

  她的死,無足輕重,什么都沒有改變。

  而且按照她的遺囑,一切都發(fā)展得很好。

  余弟幫余爸余媽忙完余絳的葬禮便回學(xué)校了。他之前沒好好讀書,只考了個???,就在市里。余絳從高中開始攢下的錢,有快三萬,都給了他,讓他以后好好讀書,找個工作,孝敬父母。

  他很聽話,余絳的葬禮一直忙前忙后,結(jié)束后便回學(xué)校了。余絳不知道余弟有沒有好好學(xué)習(xí),只是覺得他一點都不悲痛,一點難過的時間都沒有給她,大約也對她這個姐姐沒有愛吧。

  辦葬禮的時候,余爸余媽并沒有哭過。他們爭氣的女兒為何會突然選擇這樣的道路,他們大概永遠(yuǎn)也想不通吧。人都已經(jīng)死了,還有什么好哭的呢。

  余爸余媽又出門了,換了個工廠像往年一樣打工。不過似乎少了一個辛苦的理由。讀大學(xué)的女兒已經(jīng)不需要學(xué)費生活費了,兒子??七€有一年多的時間,他姐留給他的錢也夠了。

  他們努力攢錢,買了新房。只是新房沒有人住。

  余絳有些難過,便不想一直跟著他們。

  她依附在來來往往的車上,去過許多地方,看過很多風(fēng)景。只是巷子里的酒香肉味她聞不到,海潮起起落落她也觸不到。除了看,她什么也做不了。再沉默寡言的人大約也有一點傾訴的欲望,不然她不會感覺到一點孤寂。

  漫無目的的飄蕩,不餓不困,不急不累,她都忘了自己已經(jīng)死了多久。

  她決定回家里看一看。先是附在火車上,到了市里;再附在客車大巴上,到了小縣城;最后附在一輛面包車上,回到了村里。

  余弟還是有聽她的話的,成了村里的小學(xué)老師。

  余絳飄在黑板旁,看余弟認(rèn)真講著課。才二十歲出頭的人,已經(jīng)有了白頭發(fā),成熟又穩(wěn)重。大約還是辛苦的,工作并不好找啊。

  當(dāng)年自己想死的一個原因之一就是好工作不好找啊,雖然讀了個好大學(xué),但是能力頭腦真的一般,承受的期望又很高,反而患得患失起來。做不到,不想被失望,索性都放棄好了。

  余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就算工作很普通,大概也是不容易的。

  余絳跟著他下班,到了家。

  他們已經(jīng)不住老房子了。搬到了新修的街區(qū)里,一套三層樓的小房子。到了老房子的余絳自然看不到人,除了破敗。

  家里只有余媽,余爸不知去了哪里還沒有回來。

  余絳見到余媽時,有些吃驚,她老得快了些。比兩年前她死的時候,起碼老了十來歲。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五十多歲無疑。

  家里只有她一個人,余弟回來了,也只有兩個人。一桌子的菜,豐盛得很,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不知是不是在等余爸。

  余絳猜錯了。

  因為余媽從側(cè)房里抱出了余爸的黑白照,余弟則是抱著余絳的黑白照。放在大廳桌子正對面的墻上。用蘿卜插著幾根冒出白煙的青香。

  余絳有些震驚,余爸什么時候死的。為什么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不管怎樣,也是血脈至親,應(yīng)該要有一點感覺的。難道是他們之間的血親關(guān)系太冷淡了嗎。

  余媽眼睛渾濁而浮腫,似乎不太找得到焦點,大部分祭祀的事情都是余弟做的。

  余絳看了看墻上的日歷,有些了然,原來已經(jīng)是自己的三周年忌日了。不知道余爸是什么時候死的。就算自己也死了,該回來看看的,到底是自己父親。

  余絳沉默了些,便陪著大廳里桌子旁相對無言的母子二人發(fā)呆。一桌子菜,冷了也沒人動。

  余弟沒吃幾口菜,時不時瞅瞅余媽呆滯的臉,一時間像是掉進(jìn)了一個生活的怪圈,好好的一家怎么就這樣了呢。

  三年一瞬,人生百轉(zhuǎn)。

  他們的人生為什么會有這許多的磋磨呢?是他們家活得不夠努力嗎?到底要如何才能好好過完這余下的一輩子?

  余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他用盡全力努力生活,最終還是這人影冷落的下場。

  他很憤怒,為何少年白了頭,還是沒有結(jié)束痛苦,更不要說開始幸福。

  除了痛苦,別無所剩。

  這一切的緣由,這痛苦的深淵,是由誰造成的呢。是余絳,是那個不配做姐姐,更不配做子女的余絳。

  余媽瘦黃的手幾乎拿不住筷子,吃了兩口黃瓜,便拿出手機(jī)湊近了看,有沒有新的男人給她發(fā)消息,有沒有新的網(wǎng)友給她如花似玉的女兒點贊,夸她漂亮又可愛。

  余弟見狀,心灰意冷到了極點,他做了多少事,想阻止他們發(fā)瘋,結(jié)果他們還是發(fā)了瘋。

  是了,這就是他痛苦的原因。余絳死了,讓爸媽發(fā)了瘋,他想阻止,卻失敗了,自己也快發(fā)了瘋,于是痛苦萬分。

  余媽刷著手機(jī),消息震動的聲音接連不斷,將余絳為數(shù)不多的生活照不斷發(fā)給不同的男人,寫著流俗的話,混濁的雙眼漸紅。

  余弟心里的憤怒快要壓不住,于是拿出了安眠藥,取了三片,堂而皇之地放進(jìn)新倒的啤酒里,遞給余媽。

  余絳看著這一切,仿佛鏡頭被惡意拉長了,陰風(fēng)從身體穿過,鬼身甚至起了雞皮疙瘩,真實地似是活了過來,不寒而栗。

  她死了之后,他們活得并不快樂,甚至壓抑且扭曲。

  余媽過了一會兒,混濁的雙眼迷糊起來,也不洗漱,直接就上了樓。

  余弟開始收拾桌子,余絳便隨著余媽上了樓。她住在二樓,三樓可能是余弟。

  房間里一張寬大的雙人床,堆滿衣服,兩邊床頭柜上也盡是一些零散的東西,冬天了也能看見蚊子。對面的三門立柜嵌了鏡子,皴裂的白皮此起彼伏,幾乎和余媽的皮膚如出一轍。

  突然,一陣怪異的味道浮進(jìn)余絳的鼻子,她居然聞到了味道。肉體腐爛,墻體生潮,虱子拉屎,情欲起灰…,所有的味道都清晰地浮進(jìn)她的鼻孔,穿進(jìn)她的大腦,如同誘使靈魂生蛆的毒藥。

  余絳于是心里一陣抽顫,胃也似乎產(chǎn)生了錯覺,惡心想吐得緊。

  沒想到做鬼這么久還能體會到喘不過氣,心臟被人攫住的感覺。

  害怕和恐懼附上鬼身,她朝著樓下急速飄去。難道是余爸回來了,她自己回來了,余爸也有可能回來了。不然,她為什么聞到了氣味,感覺到了恐懼。一定是余爸回來了,只有鬼才能使鬼恐懼,聞到氣味。

  雖然她沒見過其他的鬼,也沒看見余爸鬼身,但是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然而,到了樓下,她被迫聽完了余弟對自己的審判,無處可逃。

  余弟把門窗鎖好后,開始一個又一個地砸碗,砸一個,說一段,仿佛表演。

  余絳,你這個混蛋,慫包,耗子屎,要不是你,我們怎么會這樣。

  爸爸不就是有點重男輕女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爸早年重男輕女,可是相對于其他女孩子,你過得還不夠好嗎。何況爸去外地打工之后,根本就不再重男輕女了,而是重女輕男。你嫉妒我嫉妒得去死,丟下我們一了百了,卻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我也是,只是作為兒子從不說出口。

  你就是矯情,就是沒事找事,就是他媽的馬屎外面光,里面一團(tuán)糟。

  你說你委屈,你為我們想得周到,你不曾給我們添麻煩。

  嗬,好笑至極,不怕你死了三年,今天我就給你講講道理,讓你死的透徹,別一副受傷過度不堪重負(fù)的樣子,好似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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